直到街道上的人都三三两两的散了,刘姣安也已经将账整理明白,这才轻轻拍起已经睡着的管殷:“相公,该回家了。”
东升西落,朝朝暮暮,管殷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清醒过来的刹那,管殷甚至已经动了和刘姣安彻底坦白的念头。
“相公,这人你也见到了,不知……”
“这人应当不会害人。”管殷的心在乱跳,以至于根本没有办法把自己的语言组织的更像样,“我的意思是,既然这人当真是个教书先生,按理来说便不会加害于你。”
“正好我手边的事情尚且需要忙上一阵子……这几天我便不跟你一同去集上了。”管殷下意识又是逃避。
管殷在逃避,可刘娇安偏偏又默许了这样的逃避:“好。”
暮色遮不住青山,可晨起总是朦胧。三恒还在烧柴火的时候,刘姣安便已经走上了去往集市的路。
“夫人已经出去了?”昨日刘姣安要了信,那教书先生今日必然会带来,管殷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
看到三恒的那一刻,管殷忽然把自己的身份带入了三恒那一天的事来。
三恒尚且有这些时日同刘姣安之间的主仆情谊,自己又有什么?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一直以来的隐瞒会不会让自己百口莫辩?
“是,夫人已经出去了。”
“夫人说,今日若见着那教书先生便会早些回来。”
“相公还是吃些早饭罢,如今已经快是晌午了……”
三恒一如既往照着夫人交代的话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只是此时此刻,管殷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吃饭?
囫囵了两口,便又钻回屋子,枯坐在桌案之前,想要靠睡下躲过即将要面对的一切。
日影顺着窗子洒在管殷身上,温暖的橙黄没来由的变得有些催人心焦,就像是将管殷放在烤炉里蒸烤着。
“那教书先生果然来了,这信你可要先看看?”
刘姣安依旧什么都没有挑破,而是把信放到管殷面前,把选择的权利交给管殷。
打开,这毕竟是教书先生给管姑娘的信。
不打开,管殷就看不到信里的一切……
于是管殷只能赌一把,或许两个人的身份一直是心照不宣。
接过信的时候,管殷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手,生怕微凉发颤的指尖让一切变得昭然若揭。
“其实……”
两个人近乎同时开口,管殷的目光登时从信上移开,于刘姣安交错。
“这本就是他要给你的,我不曾开过,你知道的,我一直相信你爹爹不会贪赃的。”
似乎是为了打消管殷拆开这封信的疑虑,这一次刘姣安没有给管殷先开口的机会:“若是能与你父昭雪,也算了我一桩心愿,不是么?”
“姣安,你……”你一切都知道?话到嘴边又被管殷咽了回去。
不能说,至少不能这么直白的暴露自己早不是原身。
从小到大,管殷做事都是规规矩矩的,穿越这件事本身就在常理之外,管殷内心其实一直是慌乱的,慌乱于是逃避。
“看罢,我父亲与你爹爹本也是同科进士,若是有什么能够帮得上的地方,我回去求求他,白来的功绩,他自然也会愿意。”
“或许到时候,你我也能更自由些。”
信握在手里软绵绵的,教书先生用的纸算不得很好,比管殷用来交差的那薄如蝉翼的宣纸厚上不少,可即便是隔着一层,也能看得清墨字的劲力。
“好。”
展开来,管殷的目光落在纸上。
“陷害先生之人,与先生乃是同窗。”
“同窗?”管殷的眸子一顿,同窗?方才刘姣安口中的是……哦,是了,同科,想必不是同一人。
“因为同窗之谊,此人一直颇受先生信任,否则先生也不至于轻易为人构陷。”
“识人不清”,这个词在管殷脑海中冒出来的时候,管殷想到的是自己一个同事说给那些学生的话。
“你说他骗你,那也是你识人不清,不然为什么别人不信他,只有你信了?识人不清也是你自己的错。”
“识人不清”到底算不算的上错?管殷知道:另一个视角看,这分明是义气。
“所以你就要记住,以后不要把谎话连篇的人当成你的朋友,他有他的错,但你就错在识人不清,后果当然要你自己承担。长大了再识人不清,可就不只是挨老师批评了!”
管殷已经忘记这是自己什么时候听来的话了,只是此时这句话终于有了更多的释译。
“谁能想到年幼时的同窗就这样变了……”刘姣安的感叹也像是在开解管父“识人不清”带来的过错。
“这些年,我只查到这人在先生去世之后不久也死了,余下的事情便就此断了线索。”
到头来还是件无头的案子。
信读完了,管父被诬陷贪腐的事情却完不了,原身、管殷、刘姣安三个人之间相互隐藏的秘密也说不完。
“慢慢来,总会……”
慢慢来,管父慢过了一辈子,如今学生和女儿也已经长大成人的年纪,将来又有多长的时间能留给这一句慢慢来?
“总会沉冤昭雪的。”再多的困难,刘姑娘也会陪管姑娘走下去,“你爹爹果然不是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