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好,果子尝起来也甜,喜滋滋抬眼瞧,只见侍女又颔首进来,跪下给雪伯赢手里放着什么,她好奇,凑过去看,原是一枚娇嫩的桂花簪。
“噫?真应景,该不会给我的吧。”伸手就拿,睃眼看侍女,“从哪里来的?”
侍女偷瞄眼大公子,怯生生回:“奴婢该死,适才替公子收拾衣物,簪子跌落,幸而没摔坏。”
好端端一个少年郎,身上竟带簪,雪雉眼睛骨碌碌转,莫不是兄长年岁大,有心上人,可细细打量这只簪子,做工略粗,如何拿得出手。
她支开侍女,玩笑地问:“阿兄,这簪子给我吧,反正又不值钱。”
雪伯赢手掌一翻,“不成。”
“怎么,难道不是你的东西,做不了主。”
“是我的东西,也不是我的东西,总之不能给人。”
“是你的便是我的,如若不是你的,自然也要有个名头,哪家哪户,我买不成嘛。”
雪伯赢摇头,直接用手指抽回来,“你从小霸道,长成大姑娘还如此,将来少不得吃亏,依我说还是收敛点好,天下所有物件也不是靠钱就能得来,看上就是你的,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轻轻叹息,煞有介事地蹙眉,也有几分长辈神色,惹得雪雉忍俊不禁。
“我霸道,我霸道,咱们家竟然是我摊上这个词,但凡打听个人都要笑死,谁不知道雪家大公子才是狂傲不羁,连父亲都管不住,才把你早早送到齐国。”
一片流光越过竹帘影子,影影倬倬,倒映在簪子的桂花瓣上,样式普通,若不是他闻到上面淡淡花香,也不会特意买下。
在去传舍的路上,一时兴起,生平第一次买女子物件,想给谁,为了谁,竟也不曾琢磨过,即便心里有隐隐的影子,如眼前微微荡起的轻尘,转瞬之间,不见踪迹。
连玉牌都还回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又怎会接受簪子,他唇角轻牵,想着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书童,俊俏水灵,心里有根线被人拨了拨。
如宝似玉的小书童,正坐在马车里,晃悠悠出城。
甘棠从怀中掏出个小包,打开见三五个鹌鹑蛋,“公主,哦不,姐姐,等咱们去安国,见着公子涵就能吃顿好的了,如今委屈点,先填肚子。”
甜丝丝香气荡在鼻尖,勾起馋虫,姒夭咬一口,从舌尖甜到心里。
“从哪里弄来,还是你心细,我都忘了路上难找地方落脚,更别提吃饭。”
她一边含着鹌鹑蛋美滋滋,倒像是琼浆玉露似地,甘棠心疼,“别急,慢点吃,我在传旅拿的,包裹里还有面饼,肯定能坚持到明天,等翻过这座山,再找地方休息。”
“我这个人生来糊涂,多亏有你这个好妹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小丫头脸红,公主的性子大变样,本来就生了副楚楚动人的脸,再说点温柔软话,让人掏心抓肝。
她看着她,雪白的皮肤,乌黑的发,明明早过了豆蔻年华,依然如春日盛开的花儿,一碰就能碎般,恨不得捧到手心。
那些世人传的流言蜚语全没影,天下大乱,怎么能推到一个女子身上,难道老郑王色欲熏心,公公纳儿媳也是公主的错。
如今楚国没了,往后越发无依无靠,她本来草贱,怎样都能活,只怕公主受罪。
“殿下,哦,姐姐——”吐吐舌头,笑自己笨,半天难改口,轻声问:“我听说公子涵在安国教书育人,也不知好找不好找,若是直接去王庭,倒是容易。”
楚国公子涵很早被送到安国当质子,两国交好,相互扶持,可惜到生死存亡之际,对方也无法助一臂之力,齐实力太强,安不敢得罪,就连自己的三公子玉在战乱中生死未卜,依然不敢吭声。
如此胆小如鼠,还不知涵的日子有多难熬,她不能冒险,况且上一世安国君为讨好齐国,还将涵处死,重来一次也难保,姒夭叹气,嘴里的鹌鹑蛋忽地味同嚼腊。
“不能直接去王庭,咱们的身份要保密,先打听一下兄长的住处再说,你别怕,安国虽大,但多是崎岖不平的穷山僻壤,住不得人,无非就是王城繁华,不难找。”
对方点头,瞧帷裳外天色渐晚,秋日冷气潮湿,冻得骨头直发紧,连忙将仅有的厚棉衣取出,披到姒夭肩头,却被对方直接拽起,两人一起躲在毛茸茸的领口下,相视一笑。
车轮在山路上摇晃,伴着后半夜淅淅沥沥下起雨,她们相互依靠,听雨滴打在马车的华盖上,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枯树枝被风雨捏碎,撞击在盖杆上,落下一片泥泞,姒夭出神地盯着,突然觉得那点污渍很像自己,在狂风暴雨中无辜挣扎,转眼又被人遗忘,天光大亮,化成灰尘,一抖便掉了。
“嘶嘶——”
腾地马声鸣叫,车身抖动,她回过神,与甘棠面面相觑,只听前方车夫大喊,“不好,有——贼人!”
第16章香草美人(五)
风雨沧桑,昏天暗地,帷裳被吹得张牙舞爪,姒夭咬紧唇瓣,抱住发抖的甘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这辈子如何走两步便碰见歹人,焦急地问:“什么!”
车夫挑起帘,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激得他龇牙咧嘴,“小哥你听,前面有马蹄声,林子里又乌泱泱一片,我们兄弟两个常走山路,一瞧就认得,唉,本来这条路挺安生,哪知会遇山贼!三更半夜的——”
“山贼是不是就为银子啊!”甘棠壮胆子接话,“我们还有,破财消灾也成。”
车夫一手拽住乱飞的帷裳,扯嗓子回:“多半是,两位小哥想得开就好,我还怕你们要钱不要命,到时咱们都得喂狼,幸亏这里没女人,要不就惨了。”
小丫头吓得偷看姒夭,公主这般美貌,万一被认出来,不死也丢半条命,连忙压低声音,粗声粗气地哦几声,可挡不住神色慌乱,发丝乱飞,满脸写着此地无银三百两。
姒夭心里也乱,但事已至此,慌也没用,掏出身上的珠宝,“麻烦大哥,我们就不露脸了,不怕你笑话,我与弟弟从没出过远门,只怕说错话,等到安国,加倍酬谢。”
说着又把一个金珠放对方手里,“这个拿来压惊。”
车夫推诿,“不成,不成,佣金早就给了。”
嘴里虽如此念叨,适才被风吹皱的眉眼却舒展开来,谁又能和宝贝过不去,姒夭使劲塞,他也就半推半就,顺手藏到怀里。
“二位放心,这些人我们也打过交道,收钱让路,求财不求人,去去就来。”
帷裳落下,夜雨声烦,姒夭裹着皮裘,听马蹄声戛然而止,眼前火把晃动,不远处像有人在说话,偶有一两句飘进来,听不清楚。
旁边的甘棠差点落泪,“公主——咱们要不先跑吧。”
“傻丫头,这会儿能跑哪里去,没事。”晓得对方被吓糊涂,强打精神安慰,“你不都听到嘛,那些人求财,实在不行就多给点,好在出来带不少东西,总归命最值钱,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