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眼看吉时已经耽误不得,鬼媒婆脸上带笑,催促道:“二位,是时候拜堂了。”
“小鬼”动了动,终于迈开步子,往前堂走去。鬼界没有那么多规矩,乔影更是没把这门成亲当回事,场上一边琴瑟和鸣,另一边锣鼓震天,堂上更是宾客满座,简直比鬼市还热闹。新人进门时,堂内还是静了静,鬼媒婆抓紧时间喊:“一拜天地——”
数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郁危脑子里乱乱的,神色绷得很紧,眼见谢无相正促狭地打量着自己,蓦地就来了气,弯下腰去。
“二拜高堂——”
郁危稀里糊涂又拜了一次,低下头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都是鬼了还有什么高堂?
他起身,不经意地一瞥,却见本该坐着“高堂”的位置,端端正正摆放着几个牌位,只是年岁太久,上面的字迹已经变得格外模糊,只能依稀感觉到似乎尊贵非凡。
不等他读完,鬼媒婆又赶着道:“夫妻对拜——”
“……”
郁危身形有些凝固。
眼见两人都没有动作,鬼媒婆觉得奇怪,又唱了一遍:“夫妻对拜!”
诡异的安静中,谢无相忽然抬起手,掩唇轻咳了一声。
他身上已经变得薄弱的鬼气,随着这一声咳嗽,彻底消失无踪,转瞬被属于活人的阳气盖过,在一群绝非善类的大鬼之中,像是误入的待宰鱼肉。堂上静了一静,紧接着,爆发出一声惊呼:“他是人!”
“鬼界有活人混进来了!”
原本和睦的氛围转而被冲散,变得剑拔弩张,有大鬼高声喊:“把他抓起来!”
森冷阴寒的浓重鬼气下,谢无相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
鬼媒婆离得最近,立刻伸手向他抓去,然而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至极的银色灵力乍现,悍然击在它的身上,巨大的力道袭来,鬼媒婆小山一样的身躯重重向后倒了下去,发出一声恐怖的巨响。
郁危一把抓住谢无相的手腕,趁乱扭头就往外面冲去。
他突然的反水让一群大鬼都始料未及,反应过来后,边一路怒斥“乔公子和他新娶的活人私奔了”,边前仆后继地追了上来。
鬼界的路实在很不熟悉,郁危穿着碍手绊脚的婚服,随手又炸翻了一群身后穷追不舍的鬼,但还是有几个难缠的跟了上来。饶是如此,他还是没松手,也不想主动跟对方说话,闷声不响地带人私奔。
谢无相却说:“往左边。”
郁危一顿,虽然不爽,但还是选择了听他的。跑了一会儿,谢无相又说:“往右。”
他说完,又咳了一声。郁危拉着他的手紧了紧,冷淡的声音因为奔跑而变得有些急促:“你没事吧。”
谢无相又不说话了。
在鬼界,没有鬼气护体,活人很容易受到影响。想到这里,郁危又跑快了点,直到发现头顶的魂灯越来越密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古树大椿。
万千魂灯令夜色也逐一减淡,天穹呈现出一种梦幻又奇异的色彩。大椿遮天蔽日的枝叶掩住了大半的天空,枝干仿佛能连接天地,通往人间。盘虬的粗壮树根之间,不知为何摆放着一具棺材。
不等谢无相开口,郁危飞快地掀开棺材板,拽着他躺了进去。
黑暗一下子没过两人的身形,逼仄狭小的空间内,身体不可避免地挤在一起。郁危心里的弦还紧绷着,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发现那群鬼没有追上来,而是远远地绕开大椿树,最终离开了。
他松了口气,回过神来,转脸正对上谢无相的视线。
郁危:“……”
只容一人的棺材此时挤下了两个人,哪怕面对面侧躺着,之间也不剩多少距离。谢无相一手伸到郁危脑后,护着他的头以防磕到硬邦邦的木板上,另一只手还被郁危紧紧地牵着。他刻意避开了郁危的嘴唇,呼吸时,轻薄的吐息蹭到郁危的鼻尖,慢慢地补完了剩下的话:“不用躲进来,它们不会闯进大椿的地界。”
郁危定定地盯了他片刻,掀开棺材板,坐起身。
眼前一亮,谢无相微微眯起眼,紧接着,身上一沉,戴着黑色龙骨面具的小鬼坐了上来,两手掐住他的脖颈,冷冷道:“杀了你。”
他露出来的眉眼里写满了不高兴,手上力道也是真的。轻微的窒息感漫上来,谢无相奇怪地问:“为什么要杀了我。”
小鬼说:“你想和乔公子成亲。”
谢无相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拜堂?”小鬼居高临下地质问,“你不是把我当成了乔公子吗?”
“……”
谢无相叹了口气,抬起手摸了下他脸上的面具:“歪歪。”
他指尖一动,那副面具就掉了下来,露出郁危漠然又不为所动的脸:“你进来给我送书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
咔嚓——郁危脸上冷静的神情碎了。
嘴硬说才不会管对方结果又不放心扮成小鬼跟过来、被鬼媒婆差遣去送《夫妻间取悦彼此的秘诀百则》、又换上了婚服跟对方成亲拜堂甚至当众私奔——所以这些,谢无相一直都知道?!
郁危想想都觉得窒息,于是将对方掐得更紧,恶狠狠咬牙道:“杀了你,我要灭口。”
谢无相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摸摸他的头发:“没关系,我不介意。”
郁危手指颤了颤,又松开,闭了闭眼。他问:“所以你不想跟乔公子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