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俯身过来,附在赵琨的耳边说:「根据《毋故入人室律》的规定,如果有陌生人不打招呼,就无缘无故地闯进你家里,哪怕你将这个陌生人就地格杀了,也是无罪的。那麽问题来了,如果嫪毐被人引过来,突然闯进我家中,我杀了他会怎麽样?」
没错,秦律就是这麽彪悍。这年头,房主失手打死盗贼之类的非法入侵的人,完全无罪,也不存在什麽防卫过当。就算房主故意打死盗贼,也无罪。
赵琨一个激灵,「徐丶先丶生,你想干嘛?」
徐福抿了一口花茶,微微眯眼:「入冬以後,琅玡会刮偏北风,这时候出海,顺风顺水。如果镐池君的航海图没问题,大约五十天左右,我就能到达美洲大陆,只是不确定多久才能回来。镐池君得罪了嫪毐那样的小人,我放心不下,要不还是想个法子弄死他,永绝後患。实在不行,等到三更半夜,我去把他绑了,装个麻袋,到时候随便往哪里一埋,在土中拌上一些药粉,哪怕是猎犬都闻不出来,保管没人找得到。」
赵琨沉默,徐福这个主意太「刑」了,要牢底坐穿的节奏,可能没法请教王绾……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说:「大可不必,我好歹也是宗室,嫪毐暂时不能将我怎麽样。」
关键是秦王政还想借嫪毐的手,将潜伏在秦国的赵国势力全部连根挖出来。只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嫪毐获得列侯的爵位以後,也开始养门客,因为待遇好,长信侯嫪毐的门客,人数迅速超过了三千。其中有六国的暗探,也有真正的想出人头地的布衣士子,甚至有郡县的官吏。复杂程度,让秦王政都头疼。
徐福叹气,看向赵琨的眼神甚至有些慈爱:「镐池君还是太年少啊,不懂人心的险恶。明面上,嫪毐确实拿你没办法,但背地里可就难料了。你今日不肯对付嫪毐,有朝一日嫪毐对付你的时候,他可不会手软。」
赵琨的良心隐隐痛了一下,徐福这个人虽然蔫坏蔫坏的,但对他是真不错,要出海之前,还一心想替他摆平嫪毐,虽然是字面意义上的摆平——直接埋在土里,就说平不平吧?他却忽悠徐福996给他打工。
风渐渐小了,一滴冰凉的雨水落在赵琨的额角。他缓缓站起来,「有所为,有所不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杀人。」开什麽玩笑?他连鸡都不敢杀。
再过几天,便是秋狩。按照礼仪,秦王政不仅要上猎场,还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射出第一箭。
赵琨答应要陪秦王政练箭,虽然雨越下越大,他仍然冒雨赶路,提前了两刻钟抵达章台宫。
好巧不巧,在宫门口遇见了赵濯。
赵濯这张嘴,一向没个把门的,一见面就乱开玩笑:「呦豁,镐池君又来侍寝呀。」
赵琨轻轻地踢他一脚,翻白眼道:「你才侍寝,你全家都侍寝。」
赵濯笑得潇洒又率性:「怎麽还不乐意了?虽说後宫佳丽三千人,但这三千美人加在一起,也不及镐池君这般深得君心。我表妹说,她在宫里一年多,不仅见不到大王,连饭都吃不饱。」
赵琨十分惊诧:「不至於吧?当年我与娘亲住在华阳宫,顶多是吃不好,吃饱是没问题的。」
赵濯挑眉道:「你还不知情?王上至今也没有立後,太后赵姬让嫪毐掌管後宫,嫪毐克扣宫人的月钱,吃穿用度样样都扣,把钱拿去养门客。」
「我要告诉王上。」赵琨一拂衣袖,进了殿。秦王政让宫女取来一套乾爽的玄端,叫他去换衣裳。就在这个间隙,李斯跑来打小报告,将吕不韦想将赵琨打发到燕国去,最後甘罗主动请缨的事情说了。
赵琨在隔间听得清清楚楚,原来他此刻的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替他负重前行。
第47章君臣好比夫妻。
李斯汇报了吕不韦近期的动向,言辞详略得当,条理十分清晰,一听就很有水平。之後,他并没有离开,而是不着痕迹地从吕不韦说到国事,向秦王政分析了天下大势,认为秦王横扫六合丶一统江山的契机已经到来。君臣之间的氛围非常融洽,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赵琨刚才淋了点雨,一边擦头发,一边偷着乐。看来大侄子已经成功地挖塌了吕不韦的墙脚,这俨然就是一幅君臣相得的画面。
赵琨默默地穿戴整齐,像猫一样慵懒地在隔间里窝着,不发出一点声音。等李斯走了,他才笑嘻嘻地踱步出去,对秦王政竖起大拇指,说:「李斯这是新娘子待嫁,天天瞧嫁妆,数着日子要跟王上走呢。可笑吕不韦又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秦王政的薄唇扬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道:「叔父又没个正经。不过这君臣相处之道,确实有几分像夫妻,寡人与李斯的姻缘红线,还是小叔父亲手牵的呢,哈哈哈,政拜谢大媒。」
方才为了让李斯毫无顾忌地畅所欲言,秦王政示意宫人和郎卫都退了出去,所以此时此刻并没有外人在场,秦王政说到「拜谢大媒」这四个字的时候,还当真像模像样地朝赵琨拜了拜。
赵琨配合大侄子一起闹着玩儿,煞有介事地回拜还礼。也只有私下相处,大侄子才会表现出几分少年心性。他一直很小心地呵护着始皇崽崽极力克制丶从不肯展现在人前的不够成熟冷静的这一面。「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真想拿相机帮始皇崽崽记录下来每一个成长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