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万劫携门人来太清宗中交流学习,徒子们都在轮到大会上各自交流的时候,她和段衍一起无言地看着远处静立的那对……剑。
「太剑了。」罗万劫感叹道,「苍松斗雪,如霜如剑。这两个人也真是,都道侣了,看着还跟不熟似的,像两把归鞘陈列的长剑,能这麽相对着放上千年万年。」
段衍现在对於紫微宗给出的谶言已经看淡了,毕竟崩溃也没用,还不如过好当下,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全看临场应对。
从前师父就说,让他多跟萧湘学学,学学师弟的淡定,学学师弟的端庄,他曾经觉得那种八风不动的镇定是人家的灵根天赋,旁人怎麽都学不来,谁知如今看淡生死後,反倒是学来了几分淡定。
他有气无力地应道:「是啊,每次去红梅落雪看他俩,不是在静坐,就是在练剑,我就没见过他俩花前月下过,跟没谈一样。」
两位宗主聊天没有施加结界,远处那一黑一白两名「剑人」耳力超群,自然听见了,一贯淡然的心中也升起了点心虚,纷纷转眼看向彼此。
「吾与道长如此,不似道侣?」裘弈不解,面带思索。
那如何才算道侣呢?
萧湘断然道:「不应当,湘与道君日日同进同出,亲密无间,怎会……」
裘弈垂眼,看向两人之间那能塞下一个段衍的空位。
萧湘也看向那个「亲密无间」的距离。
两人默默地向对方挪了一步,手肘碰手肘地站着。
「对了。」罗万劫从两名剑修身上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身侧的段衍,「台应秘境的开启时日,紫微宗那边已经算好了,召集众宗代表前去议会,段宗主打算何日启程?」
段衍摆摆手道:「我不去,现在一提起紫微宗我就心惊胆颤,让香……幽明代我去。」
闻言,罗万劫若有所思。
段衍问:「在想什麽?」
罗万劫答道:「在想要不要让行神代我去。」
段衍一脸不可置信道:「你疯啦?」
让裘弈去开会,那不相当於什麽都没听吗?
「毕竟我们上清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除了我之外,能扛事的就剩明愿和行神,但明愿……」罗万劫抓了抓头发,低声道,「反正在小的都长大之前,裘弈得上去顶一段时间,哪怕是摆着看也好,总不能让宗散了丶传承断了。」
段衍惊悚地看着罗万劫,问:「那你呢?」
「我?我……」罗万劫沉默片刻,看了看远处的行神和幽明,最终传音跟段衍说道,「我罗刹经练劈叉了,终有一日要去罗刹国,或者死在不知哪位道友的剑下。」
段衍默然,片刻後郑重地拍了拍罗万劫的肩头。
「我让幽明在会上多多照顾行神。」
「谢了。」
「要谢……就千年之後请我饮酒,不然算你忘恩负义。」
「你倒是会趁火打劫……」
远处的两名剑修还在思考怎样更像一对道侣。
裘弈问道:「方才段宗主说『花前月下』,何为花前月下?」
萧湘答道:「字面意思就是花前月下,深层意思是适合谈情说爱之处。」
裘弈又问:「何处是适合谈情说爱之处?」
萧湘又答:「花前月下。」
裘弈若有所思,从前李拂衣师姐经常会说要同心上人看星星看明月,看来他与萧湘也得看看星月,才算得上是合格道侣。
於是当晚,两人在小筑内静坐时,萧湘邀裘弈论剑,裘弈没应。
「今夜不谈剑。」裘弈说道,「我们赏月。」
萧湘虽不知为何,但颔首道:「好。」
两人盯着月亮看了一会儿之後,裘弈奇怪道:「不懂师姐……这月有何处好看?还不如看道长。」
萧湘:「那道君看湘。」
於是裘弈转眼看萧湘,而萧湘依旧望着明月。
两人谨记白日里才记起的道侣人设,为了养成习惯,就算四下无人,也凑在一起,肩头和手肘总有一个得碰在一起。
这就导致,裘弈一转眼,便能近距离地瞧见萧湘。
修士眼力好,即使隔得很远也能看清一个人的面部细节。可远处见与近处瞧终究是不一样,靠得近了,便能察觉到对方身上泛出的寒凉丶嗅到那一段冷香,听见衣料在臂膀间摩擦出细微的声响,伴着寒鸦啼叫,与枝头落雪一同摔碎在阶前。
瞧着此情此景,裘弈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好冷寂的人。
像是在夜月下独坐了千百年——尽管每隔一段时间,太清宗的徒子们便会结伴来红梅落雪,恭敬地向萧湘问道,但那些徒子终究是会离开的人,有些人离开了便不再回来,红梅落雪便还是萧湘独自一人。
师姐曾对他说,道侣就是陪伴,是两个相同或不同的人在同一条「道」上将彼此作为自己的伴侣。他与萧湘算不上是同道中人,虽皆是冰灵根,又同修习剑道,可萧湘的道是育人,剑多为育人而出鞘;他的道还不知是何物,剑多为斩魔而出鞘。
明明是两条道上的人,八百年来也无甚交集,怎麽忽然就同行了呢?
从相识之後发生的事太多,多到他们无暇思考对彼此是何种感受,一直在为旁事奔波。
最初……他是怎麽注意到萧湘的?
「……」裘弈的视线缓缓下移,看向萧湘臂弯里的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