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伊秋要给我换老师!
我收回她似乎正常了的话——明明她就从没放弃把我丢出去的念头,她甚至连钢琴都想让别人来教我,这怎么可以!
所以我不高兴,天天去她家里拉中提琴。
配合我面无表情的脸和目不转睛地瞪视,伊秋终于向我投降——我只用去跟一个叫乃弗还是內弗①的乐师学习作曲,至于钢琴嘛,嘿嘿嘿。
果然,当初放弃小提琴曲学拉中提是最正确的事②。
……
我见到了伊秋挂在嘴边的內弗先生,他是宫廷管风琴师,也是塞莱尔剧团的音乐指导。
她说他注定是我非常重要的老师。当然,我对这个观点表示怀疑,但遗憾的是,我对这位先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抵制。
首先是他的职务,管风琴师和音乐指导都让我感到亲切——我的祖父曾经也是那样的人,他在这个位置上和我爷爷做得一样好。
其次是內弗这个人本身,他和伊秋一样,对我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但他总是会思虑好后,再用理性引导我自己去向正确的方向。在这方面,伊秋靠的是某种直觉——或许这是因为內弗先生本身就是法学出身的缘故——这两种方式我都喜欢。
当然,我跟他的第一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和谐。
起因是內弗想听听我的钢琴,以我琴技的学习进度判断作曲课该从那里进行。老实说,我不太理解作曲和钢琴技艺之间的联系,我觉得作曲是一种音乐创造,钢琴是唱出音乐的工具……但看到我父亲不听催促我快去“表演”的样子,我真的万般不愿。
是的,送我来得是我父亲,伊秋估计正在行馆里悠闲地喝着茶——她说她可以私下向别人引荐我,但登门必须由我和我的监护人一起去。
可最了解我的人不是你吗?伊秋,我现在会的东西,一大半都是你教给我的,为什么你要说和我来就不合常理了呢?
我讨厌“合理”,我讨厌束缚,我喜欢自由。
所以,我决定将我的不快展现在键盘上——呼啸吧,我的琴键;宣泄吧,我的手指!
然后,我满意地看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如果被伊秋知道,她一定会轻轻打我的手、薅我头发、扯我耳朵,插着腰问我是不是又犯中二病了。中二病是什么病我不清楚,但现在的我心情万分舒畅。
“很……扎实的技巧,但是不是太……随心所欲了一些?”我听见內弗这样评价,“果然,跟伊秋说的一样,还是个小孩子,爱发脾气。”
“是的,內弗先生,果然还您更适合做他的老师。那位小姐还是太稚嫩太心软一些。”父亲的奉承话令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发誓,內弗如果干说一句伊秋的坏话,我就立马从这里出去。
“约翰先生给这个孩子用过《钢琴演奏法研究》吗?”
“演、演奏研究?那是什么——他今后能做的,现在不都已经会了?您只要再教他最后一点点就可以——您仅仅需要把他打造成一个杰出的钢琴师和管风琴师就好,至于其它的,他自己慢慢就会。”
我要紧下唇,为我父亲不知廉耻的话感到羞愧。
他或许一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我不是来学琴的,我是来学作曲,用另一种方式去接触音乐的。
父亲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伊秋跟我说我能驾驭音符,让它们遵从我内心的表达,变成烙印上“路德维希”名字的作品存在时,我有多么开心。
那是一个全新的、未知的领域,自由广阔到任由我去描绘填色,是真正的我来创造的世界——比成为一个钢琴师、管风琴师要迷人得多!
“那是菲利普·埃马努埃尔·巴赫的作品,我知道但还没有弹过它,只弹过一些另外的‘巴赫’——”我急切地为自己挽回局面,至少我要告诉內弗我的期待,“巴赫一家都非常厉害,伊秋说或许等我学作曲的时候,再由人正确引导我理解它们会更好一些。复调作品她教过我怎么弹,但规则的东西让我去请教真正的作曲老师。”
內弗笑了,他不再看我父亲,弯下腰摸摸我的头。他告诉我他对我很满意,伊秋把我教得很好,钢琴就让她继续教;从明天起,他会教我和声学,简单的对位、模仿和赋格,再加上管风琴演奏。
我对內弗先生的好感瞬间拉满。
伊秋果然没有看错人!
……
內弗先生已经催促我好几次了,他要看到“教学成果”——我觉得一定是伊秋透露给他的,不然他怎么会用控诉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仿佛就在说:我不是你的作曲老师吗,为什么你写了练手的曲子我却不是第一个知道的?我恨不得直问:內弗先生,您的工作难道不忙,还能在意这些小事?
但我没有胆子当面对內弗先生辩驳。
被他用语言暗示、眼神明示后,我大概明白当时我用中提琴追着伊秋跑,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噩梦般的行为——和当初伊秋一样,我也只能投降,然后老实上交了我第一本正式的、写着玩的作品。
心情是忐忑的,但又有些自豪和期待——我的父亲为这几张纸,难得地夸耀了我很多遍。
我有一些飘飘然,虽然我知道它不会那么完美,那又有什么关系?至少我的嘴角不自然翘起,等着听老师夸奖我的话。至少这一秒我认同我是个孩子,哪有孩子不喜欢听人夸?
“嗯,写得不错,非常可爱。”
“因为它是c小调,优美的调式。”
“为什么c小调是优美的呢?”
“不知道,但我就是喜欢,像命运一样。”
內弗让我弹弹看,我照做了。
听完我的演奏后,他沉思一会后问我写下它们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我也想了会,答道听起来悦耳。
“路易斯,我知道的,你当时什么都没想。整个曲子最好的地方在主题——德莱斯勒进行曲③,但它不属于你。原本曲子里的东西,在你的变奏曲里变得空洞……不过你还是个孩子,我以前也写过很多没有意义的东西,它们有得或许还没你写的好。”
內弗的话生生撕扯着我的神经,我脸色灰白,站起来用颤抖的手抓紧乐谱,直接往门口走。
“路易斯,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要上课,我去找伊秋,我要让她弹奏——她会告诉您,您是错的!”
“又在发脾气,我的门都哀嚎了,别犯浑!”
我们在门把手边拉扯,谁也不让谁。
我无意间跌倒在地上,委屈一下子上来,干脆躺在地板上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