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裴煦第一次梦魇了。
毕竟自己一个人睡了二十多年,刚成婚时姬元徽还是不习惯抱着人睡的。但同床共枕了几日後姬元徽就发现裴煦时常会半夜惊醒,裴煦惊醒後回过神来就会悄无声息的往他怀里靠,似乎挨着他能睡得安稳些。
裴煦似乎很怕自己一个人待着,喜欢养些叽叽喳喳的鸟雀添些热闹。麻雀也好,乌鸦也好,只要能陪着他就好。
能装模作样抹两滴眼泪拿来讨巧卖乖的事,全都是裴煦不放在心上的。他对自己真正害怕的东西从来都是绝口不提,守口如瓶。
姬元徽也不硬逼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遮掩着不愿露於人前的陈年旧疾,没必要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非得去撕扯着别人流血的伤口看。
只是从某天起,姬元徽开始抱着裴煦睡了,希望这样能让他睡得好些。
「别怕,别怕……」姬元徽轻声在他耳边道,「不要害怕,我不是送给你一把刀了麽,因为什麽害怕,就拿那把刀去杀死什麽。要让仇人害怕,不要让自己难过,恐惧的东西消失了,就不会做噩梦了。」
裴煦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他不再哭了,只是神情依旧恍惚:「我会……我会杀了他的……」
姬元徽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像是黄昏下的海面,扬起红色的浪,难以言明的情绪掺在浪里,堆叠,翻涌。
悔恨,痛苦,无助……
姬元徽知道他这个时候需要什麽,抱紧了他,一遍一遍吻他,在他最迷茫的时候教他一些新的思路:「别难过,融融,你没有做错什麽,错的是他们。谁让你难过你就杀了谁,让你难过是他们的错,所以他们该死。」
裴煦有些茫然:「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夜深寂静,姬元徽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这方世界里只剩下这唯一的声音了,「这些苦原不该你受,把刀拿起来,你要还回去。可以去恨,但不要怕。」
裴煦被抱得很紧,姬元徽的手还搭在他身上一下一下拍着,像是某种鼓舞。他不再流泪,没有什麽表情的盯着某处,似乎在缓慢的思考着什麽。
他似乎终於从噩梦中挣扎了出来,语气痛苦又愤怒:「凭什麽他高官厚禄妻儿成群,我母亲却尸骨无存……他睡在我母亲的尸骨上高枕无忧,他过得太好了,好得让我光是想起来都寝食难安……」
他丢弃了白日里所矫饰出的那副温和驯从的模样,恨意怨念在黑夜中被激发,放大,最後燎起一片野火来。
「对……是该拿起刀来。」裴煦靠在姬元徽怀里闭上眼,「这条命已经烂成这样了,事情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姬元徽听了前半句刚想说对,听完後半句却发现裴煦好像理解歪了,还歪了不止一点。
让你要别人命,没让你连自己的命也不当回事啊。
「话不是这麽说的……」姬元徽想纠正,但裴煦看起来实在是精神不佳,不像是能听进去的样子。
改日再说吧……今天让他好好休息。
姬元徽把人放倒,给他盖好被子:「再睡一会吧,你太累了,睡醒就好了。」
像是为了让他安心,姬元徽许诺似的对他道:「我们是站在一处的,你想做什麽,我都会帮你。」
裴煦定定望着他,用嘶哑的嗓音说了声好。
[殿下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我会报答殿下的]
「嗓子都这样了,别说话了,睡吧。」
……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姬元徽就起来了,他告了假,吩咐厨房炖了梨汤,牵了匹马就出门了。
马还是老样子留在了山下,姬元徽孤身上山,去找那老道。那道士不是回回都在山上,他抱着碰运气的念头推开了道士常住的那间房间的门。
今天运气不错,进门便看见那道人头发蓬乱伏倒在案上,似乎睡得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