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衢嘴唇翳动,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他不是来晚了,而是走得太快,把她弄丢了。终于返身去找她,她却在遮天的云雾里迷了路。等他放弃了指望,只盼她在云雾里好好地过,她却又稀里糊涂地自己走出来了,还与他擦肩而过,又走到他前头去了。
于是呢,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站在眼前,言之凿凿地说他来晚了,仿佛她从来没有走丢过,没有从他心上狠狠地剜过他的肉,他的血。
“我……”
他艰难地开口,一抹艳色却忽地拦在两人中间。
盛装浓抹的女子张开双臂,杏眼圆睁:
“小姑娘,懂不懂什么叫公平竞争啊?他是我先认识的,我们一路同行到这儿来的!”
春花:“……”
天衢:“……”
今夜元夕,正是陌生男女相识求偶的时节。汴陵女子坦率热烈,见着顺眼的男子,都是直接表白的。
那女子回身:
“公子,我叫秦芍药,今年二十八,是那边香药局的老板,至今尚未婚配。你呢?今年贵庚,是否婚配呀?”
天衢仿佛没有听见秦娘子的话,沙哑着嗓子道:
“我看见了你的灯。”
春花咬着下唇:
“不是我的灯。是我们的灯。”
秦娘子只听见个“灯”字,笑盈盈道:“公子,你要放灯,我陪你啊!”
“公子,你叫什么名字?咱俩可以把名字写在一盏灯上……”
这话成功地戳中了春花的牙眼,她凶猛地瞪起眼:
“他不成。”
秦娘子吓了一跳:“为什么不成?”
“……他喜欢我,痴恋我,眼里只有我。”
哪怕是在民风奔放的汴陵,这话也有点狂野了。
秦娘子懵了一懵,气势上已弱了下去:
“公子,她说的是真的吗?”
春花屏住了呼吸,表面气壮,实则惴惴地望着天衢。
天衢怔了怔,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说的都对。”
红唇弯弯,心旌意动,春花破涕为喜。
秦娘子眼前掠过一阵风,元宝髻的姑娘一把抓住青衣公子的手,穿过灯影人潮,往画舫码头奔去。
她连忙追了上去:
“公子,你别跑啊!”
夜风伴着春夜的花香,吹彻两人的衣衫。红尘人间在身畔喧嚣而过,一池春水缓缓润入干裂了百年的心田。
天衢的手掌被一只柔软的手紧紧抓握,唯恐他挣脱一般。
或者,可以这样奔跑到流光的尽头。
两人穿过码头,跳上一条空船。春花摸出个银元宝,船老大便一蒿子撑过水月浮影,将船滑入了烟波的中央。
秦娘子在码头上叉腰叫了几声,但他们很快就听不见了。
春花捋了捋微湿的额发,转脸向天衢一笑,他却默默撇开了眼,将目光投在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
春花愣住了。
他好像,是和在凡间的时候,有些不同了。
她记得那些依偎与甜蜜,醇清的气味,呼吸的交错,肌肤的熨帖,瞳孔中映着对方的脸,是无上的欢喜。因此,一点点淡淡的疏离,都是刻骨的煎熬。
他是不是也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