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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赫赫相府（第1页）

第十六章赫赫相府

井飒听得牙关直咬，霍然站起道：“父亲毕竟是天子近卫，还是伯爵长子，这个慕容诀不过就是个男宠，无职无爵的，凭什麽如此胆大？後来如何，就这般轻轻放过了麽？”

井老太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凭什麽？就凭他是太子心尖上的人啊！有官有爵又如何？在皇家眼里，不过同内侍宫女一样，也是奴才罢了！你父亲死後，宫里也差太医来看过了，说是饮酒过度而至……你大父如何肯依，将状子一直告到太後跟前了！”

“那太後如何处置的？总不至于也偏袒那个男宠吧？”

“太後倒不至于，也许是柳皇後起了作用吧，那个慕容诀被发配到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二位太後倒还是处事公正。”井飒赞叹道。

井老太一声苦笑：“飒儿啊，你想的太简单了。你道太後为何要帮咱家，真的是为了公正麽？”

“那又是为何？”井飒不解。

“现在的柳太後当时还是皇後，她的侄女儿嫁给太子为正妃，却一直不受待见，也不曾经生养儿女。就是因为这个男宠慕容诀成日里与太子形影不离，太子府的妻妾形同虚设，太後是为了皇嗣有望，柳皇後是为了她的侄女儿，早就容不下这个慕容诀了。如今有了你爹这档子事，正好发作，把这个男宠远远弄走。这法子果然有效，第二年太子妃便生下了嫡子。”

“大父临终前说那个慕容诀被他如法炮制，给毒死了，是真的吗？”

井老太点点头：“你大父遭此丧子之痛，如何肯轻轻放过仇人？刚开始，他只是派人盯着，还不敢下手；一直到太子妃生下皇长孙，太子又纳了几位嫔妃，确定他早将那慕容诀抛诸脑後，这才敢下手。我虽冷眼旁观，但知道这个恶人死讯，还是到你父亲坟前祭告了，我儿终于可以瞑目了。”

祖孙俩一阵寂然。井飒在最初的兴奋与痛快之後，忽又觉得似乎什麽地方不太对劲，他挠了挠头，迟疑着问道：“祖父，你说……今上对于这个慕容诀……是真的忘记了吗？他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记恨祖父呢？”

“这个麽……”井老太的心中格登一下，孙子的这一问正触到了她的痛处。若说对此事毫无芥蒂，似乎也没办法解释今上登基以来对井邯的冷落，一个能征惯战的老将，天子近身护卫将军不是他，中原征战也不用他，一连赋闲多年，怎麽解释？次子虽进了金吾卫，那是太後因井牧之死而做出的补偿，与今上无关。此番若不是坏了事的胶济王保举，本来送公主和亲也轮不上他的。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件事麽？如果，真的是因为这样，那井氏岂不永无出头之日？

“唉……”看着孙子清澈而充满探究的目光，井老太忧心忡忡又意味深长地告诫道，“飒儿啊，你要记住，咱们做臣子的，无论怎样功高爵显，在君主的眼中，都只配做个奴才。如果你不甘心为奴，就不要做出将入相的梦，是高踞庙堂为天子奴，还是悠居江湖为避世隐者？你将来要好好想清楚。”

井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井氏合府一大早好一顿折腾，十馀辆牛马车一齐出动，载着井攸夫妇与老夫人望北而去。井飒站在因摘取了“震远伯府”牌匾而尽显凋蔽的朱漆大门前伫立了良久。他在心里深深明白了一件事：就在今时今日，他再也不是什麽伯府嫡公子了，而只是柳氏的一个外家子弟，具体的说，是一个为人看不起的“拖油瓶”。

说起柳家，那可是赫赫扬扬的定国公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为人所称道的，不仅是柳氏出了两代国相，更因为两代皇後皆出自一府。

话说高皇帝开创大郑皇朝，位列第一的功臣当推第一代柳相，爵封定国公。这位老国公以文臣身份挣得“定国”二字，绝非浪得虚名。其智计无双堪比蜀汉之诸葛丞相，得高皇帝信用堪与当年春秋首霸齐桓公信用管仲一般。

大郑开国勋贵爵封公位的不过十四人，而其中又分为“流”与“世”两类。所谓流，便是这爵位不是世代相袭的，而是世代降级的。比如说第一代是公爵，第二代便是侯爵，第三代便是伯爵……一直到布衣。这十四人中，十二人皆为流，只有两人为世，定国公便是其中之首。

此等恩遇，便是高皇帝亲子亦不能比肩。高皇帝除了长子封为太子，其馀诸子皆封亲王，但都不是世袭罔替的。胶济王的世袭亲王帽子是他自己後来凭军功挣的，不在此列。由此可见，定国公柳氏在大郑的地位。

身居高爵且握有重权，自然是皇家联姻的首选。当年太子比及大婚之年，高皇帝想也没想便定了柳相之嫡女为太子妃，待太子登基後，便正式册封为皇後。柳皇後贤良识大体，将後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从不让先皇操心，可称为“贤内助”。可也有一处不足——无子。

其实柳皇後也并非先天不育，乃是在生下一女後伤了身子，再也不能受孕。在那个母凭子贵的时代里，身为皇後而不能诞育皇子，那就意味着後位不稳，连带着娘家的利益与地位也不能稳固。柳皇後的办法是从中宫的宫女中择一合适的献与先皇，待其生育子嗣之後便将这个儿子过继到自己名下，也就是民间俗称的“去母留子”。只不过民间的大户人家所谓的“去母”乃是打发之意，即将给一笔丰厚的嫁妆，将这个女子另嫁贫民之民也就罢了。

可太子的生母南宫氏在生下孩子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了，据说是得了暴病，一朝而卒。此事宫中讳莫如深，民间也是些许传言，有的说是柳皇後下手斩草除根，有的说是柳相买通宫人下毒，还有的说是当时的太後密旨赐死……衆说纷纭，总的说来，大多数人认为南宫氏之死柳皇後脱不了干系。

或许因为这些原因，柳皇後照顾抚育太子虽然可算是尽心尽力，然而母子间的关系却有些莫名其妙的冷漠与疏离。虽然皇宫中人人都明白闭嘴自保，然而世上事究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渐渐长大，也明白了自己身世。开始寻找生母的家人，历经两三年的寻找，还真的找到了南宫氏远在淮北小城的同父异母幼弟南宫雍。当时这个舅舅也比太子大不了两岁，来到京城後在太子的关照下编入金吾卫，渐渐地崭露头角。太子登基之後被委以重任，前往筹建新军，在胶济王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地成立了淮北军，堪称一个人物了。

在柳皇後成为柳太後之前，她便奏请先皇的允准，将自己的亲侄女正式许婚为太子妃。如此一来，柳氏自出了两代国相之後，又出了两代皇後，成为天下世族中首屈一指的存在。与姑母不同的是，第二代柳皇後在婚後第四年，终于一举得男，只等长大些立为太子了。

如此一个柳氏家族，井飒根本无法想象那几位鼻孔向上的相国公子会如何对待自己这麽一个“拖油瓶”？可事实证明，井飒是根本想多了，他根本没有机会住进定国公府。母亲崔柳氏只是将他安置在早就置办好的城外山庄里，同时指派了两名中年仆从前去做些洒扫粗活。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没机会感受公府公子们的臭脸，出于孝道也出于生活的需要，多则五日，少则三日，他都要从城外的庄院专门进城来拜见母亲。同时，拿回一些米面柴炭的必需物资以及少许银钱。

少年独居，李媪年事已高，很多时候井飒的饮食起居都得自己动手，与当年在震远伯府的养尊处优不可同日而语。但井飒还是很享受这种自在的生活，并且甘之如饴。

第二代定国公，大郑丞相柳恪言有三位公子。老大柳述文虽资质平庸，但为人尚算端言正直，且有个科举的正出身。要知道，似他这样的勋贵公子出身，虽然能凭父荫当上官，但依正统眼光来看，只要不是正经的科举出身进入仕途，都算不得正道。可柳述文读书上的资质有限，乡试中了举人後连续两次不第，最後还是凭父荫做了候补七品，总算是侪身仕途了。

老二柳述德那可就一言难尽了，就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当年生母因生他时落下了病根，一直将养不好，不到一年便去世了。因对亡妻怀有愧疚之情，柳相对这个儿子难免宠溺一些，祖母柳太夫人更是如此。这样一来，这个相府二公子便晃荡成了长安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花街柳巷的常客，酒楼赌坊的大户。眼看将至婚龄，竟无媒人上门说亲。

这二位公子都是前头的元配所生，而第三位公子柳述方则是井飒同母异父的亲兄弟，年纪尚小，心性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