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大将军凯旋
皇後满二七的那个清晨,正值辰时,长街上的摊贩门面都在打理着自己的货物,打算开业。忽而一匹插着红旗的快马从北门疾驰而入,马上骑士手持一支插着羽毛代表加急军报的竹简,边跑边喊:
“漠北大捷啦……贵霜单于北遁……大将军收复狼居胥山啦……”
人群一阵愣怔,需知长安乃京都,绝对不允许纵马驰骋的,只有一种情形除外,那就是前方紧急军报。如今这骑士装束分明便是陇西大军的探马斥候,他所喊的捷报必定为真。只一瞬间,人们反应过来,顿时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
“大将军又打了大胜仗啦!真乃我大郑军神呢!”
“咱们再也不用受贵霜蛮子的委屈气了!我大郑女子再不受和亲之苦啦……”
不到两三日,大将军如何直捣贵霜王庭的故事便传遍了整个长安城,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柳巷歌伎,人人都在传颂着南宫雍的传奇。
其实说到底,此役之所以能一战而定漠北,关键在于四个字——猝不及防。虽然陇西大军出征是半保密状态下进行,然而五万大军出征,很难做到密不透风。然而当无数郑军出征漠北的消息报到王庭时,那位刚赶走侄儿坐上汗位的句梨湖单于根本不以为意。在他眼中,中原人都是不堪一击,南宫雍的战神之名更是浪得虚名,他不过是凭着妹子的裙带得的高位,若遇上贵霜勇力,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不仅是句梨湖单于,贵霜上至王庭贵族,下至普通牧民,人人都这麽想。这麽些年来,中原军马被粮草辎重所累,根本无法深入草原,更别说踏过狼居胥直捣王庭了。而他们南下抢掠,主打一个“快”字。疾如风,快如电,等大郑有所反应,贵霜勇士们早带着掳来的青年男女与财物远遁漠北。敌人连他们的背影都望不到。
可是,这一回他们却失算了。
南宫雍采用了当年赵武灵王的老办法,简而说来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出征之前,全军大做马奶酒,从陇西到云中皆设补给基地,只要有些许原料,马奶酒可以在军中现做。如此这般,就突破了粮草辎重对于大军远征的限制,可以越过狼居胥山深入漠北。
其次,也不知大将军用了什麽法子,居然早就掌握了贵霜王庭的具体位置。其实草原戎族逐水草而居,王庭的位置不是固定不变的,一般来说,半年为期,因此当年沐阳公主和亲之时的王庭位置并没有现实的参考意义。
于是,就在贵霜人喝着马奶酒,在牛粪堆上架着烤肉架子,享用着肥美的羊羔肉时,大郑骑兵悄然而至。这一仗,打得贵霜骑兵猝不及防,端了王庭老巢,俘获大小戎王及单于眷属百馀人。美中不足的是,句梨湖单于本人在三百名射雕护卫的拼死保护下远遁漠北,不知所踪。
这已经够了。自大郑创立以来,所有的军事胜利都是在函谷关以东及江南地区取得的,而对北方贵霜帝国的零散战役不是铩羽而归,便是丢盔弃甲,弄得灰头土脸,此一战乃是破天荒的对贵霜帝国的首胜。也意味着,绵延二十馀年的和亲政策正式宣告终结。大郑崛起了,将成长为荒服四夷的大一统帝国,如此想来,身为如此一个伟大帝国的臣民,如何不欢呼雀跃,感铭于心呢?
可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即使在长安城中,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打心眼里欢呼着这场胜利的。
定国公府的正屋,四面门窗紧紧关闭着,地上散落着细碎的瓷片,茶水泼了一地,屋里弥漫着一抹淡淡的茶香。打翻了的熏炉弥散出幽幽的檀香气味,与茶香混杂成一股说不出的氲氤之气。
屋内侍奉茶水的侍女跪伏于地抖个不停,她们不明白素来对下人虚怀宽厚的相爷今日为何发这麽大的脾气,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难道相爷心情不好,她们这麽倒霉撞到了枪口上?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两名侍女对视一眼,心中一松:救星来了!
崔氏一进屋只瞄得一眼,心里便有了数。一面指挥着侍女清扫地毡,一面安抚柳恪言:“夫君这是怎麽了?都上了年纪的人了,可得当心自己身子,这一大家子全指着您呢!”
不一会儿,侍女们将屋子收拾干净悄然退出,静寂的正屋只剩下夫妻二人。崔氏见丈夫依旧脸色铁青,知道他必是朝事不顺,轻声问道:“夫君是为了南宫雍凯旋仪典的事堵心吗?”
“啪”的一声,柳相一掌拍在方头案上,震得崔氏心头一跳。他抖着山羊胡子怒道:“满城皆在颂扬漠南王庭大捷,根本没有人记得皇後还在三七,灵柩还停在奉先殿没有出丧啊!整个长安喜气洋洋,从公卿到庶民张灯结彩,可有一点大丧的氛围?旁人也便罢了,毕竟与他们无关,可圣上……也直如此教人心寒。”
“嘘——夫君可得慎言,虽在自己家中,也得当心隔墙有耳。”崔氏有些变色,轻步踱到门前听了听,又打开窗子四处望了望,确信四下无人,这才踱回来问道,“皇上有何旨谕?”
柳恪言轻叹一声:“大军已到高平,等着凯旋仪典。皇上已下旨,三日後提前为皇後出丧,五日後便举行大军献俘凯旋仪典。”
“这……”崔氏听着也是很不得劲:很明显,这是嫌皇後的丧事太晦气,会冲淡王庭大捷的喜气,便草草提前出殡呗!她悻悻道:“虽说皇後不甚得宠,但好歹也为陛下生儿育女,操劳内庭这麽些年。怎的如此凉薄?”
“这还不算,皇上还给东宫下了旨,命令大将军入城之时,太子得亲往安门相迎,还得为大将军牵马,以示恩宠。可太子……还重孝在身啊!”
“这也太过了些吧?”崔氏也坐不住了,“皇上要恩宠于南宫氏,也不一定非要踩着咱们柳家的脸面,让太子下不来台呀?这……”她突然压低了声音道,“莫非皇上有意将南宫贵妃扶正?”
柳相沉默了半晌,悠悠冒出一句:“只怕皇後大丧典礼一结束,大将军凯旋之时,皇上便会下立後诏书了。”
“啊?”崔氏本能地揪住丈夫的袖子,“夫君,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夫妻,进退同体,有何话不能讲?”
“好。”崔氏整了整自己的思路,缓缓说道,“如今南宫氏势不可挡,富贵无匹,一旦南宫贵妃登上後位,再诞下皇子,势必让太子难处。夫君,俗话说‘事不过三,富不过三代’,如今柳氏把持相位已有两代,已现颓势。依妾看,夫君当功成身退,自请辞去相位归隐,于乡间富贵终老,岂不是好?”
“功成身退,天之道也,我如何不明白?”柳恪言面色更加凝重,“可是不行啊!太子尚在呀!他是我柳氏的外甥,岂能弃之不顾?如今南宫氏咄咄逼人,太子唯一可依靠的便是我这个舅舅了;再说,我与父亲为相数十年,门生故吏无数,于朝中牵丝绊藤,哪里是想退就能退的?”
看着妻子忧虑的眼神,柳恪言心中不忍,安抚道:“你不要担心,我当朝这麽多年了,行事自有分寸的。”
“但愿如此吧。”崔氏无奈地说道。
皇後的丧礼提前举行了,一切都按规制一板一眼办的,没有逾制,自然也没有降低规格。可是不管怎麽说,都透着一种敷衍了事的意思。似乎所有人都在想:赶紧把这丧事了了,好认真操办大将军的入城献俘仪式。也不知到时是怎样的盛况空前……
人人都在浮想连翩,敷衍了事,只有太子是真正的悲伤,可惜他的丧母之痛却根本没有人在意。包括他的舅父柳恪言。
长安城门四面角楼上的白灯笼被取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红的扎花长幅。城内更不用说了,到处张灯结彩,酒楼饭铺都张挂告示:为庆祝大将军凯旋,本店酒食一律七折,以酬宾客。
从清晨开始,安门大街足有百尺宽的大道两侧便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百姓们聚在一起热烈讨论着马上将要进行的大捷献俘仪式,讨论着大将军的威猛无敌与智计无双。
将近午时,一队守城军士手持木桶开始净街,就是在街道中央洒水以降尘。见多识广的长安百姓明白这是大典将至的前奏,马上自觉安静了下来,大人对多嘴的孩子们说道:“安静!大将军就要来了!”
人们齐齐望向安门,这是长安城的北门,征北大军入城的必经之门。远远的,正北的方向扬起一道烟尘,首先出现在人们视野中的乃是红衣黑甲红斗篷的御林军,人们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大军威武!”
其实他们不过是皇上派去迎接大将军入城的仪仗队,与漠南大捷有个毛关系?真正出征的陇西军士们并不会出现在长安街道上,而是驻扎在高平的军营里,只有少数的幸运儿及高级将领才有机会进入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