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别样的进身之路
“瞧你这话说的,倒像是见着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似的。不过也是,皇後娘娘母仪天下,倾国倾城,长安城里能有几人得见?你谢仲平却能日日见到,可不是吗?”井飒故意打趣道。
“你说什麽呢?”谢仲平有些生气了,他微微摇头道,“井兄你这个人啊,太聪明,胆子又太大,从不肯屈居人下,更不喜欢伺候人,实在不适合这个地方。皇後娘娘身份贵重不说,更是皇上的女人,我等拿着朝廷的俸禄,自当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言语岂能如此轻佻?”
井飒心中警醒:“你提醒的对,的确是我言语不慎,话赶话讲到这里了,决没有轻佻之意。若有不谨之处,还望谢兄海涵!”
“言重了。”谢仲平叹了口气,转了话题道,“不过你说的也不对,我自当上这个宫监已有旬月,别说皇上了,连皇後娘娘也不曾见过。”
“怎会如此?”井飒惊疑道,“皇後娘娘坐蓐方毕,不便外出亦是常情。闻言皇上甚为宠爱皇後与小公主,怎会一次都不来看过?”难道传言为假?
“我听说朝天宫前殿近日来彻夜灯火不息,皇上轮番召见朝中诸臣,商讨平定河西之方略,只怕朝廷会有什麽大动作也说不定。”
井飒顿时直起了身子,眼中炯炯生光:“莫不是要出兵征讨河西诸国了?”
河西走廊大约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化外之国,之前大郑忙于平定中原,不曾顾及西域。使得大郑失去了前朝时对河西走廊的控制长达几十年,西域诸国或相互征伐,或各自坐大,更有甚者对贵霜帝国投怀送抱,从而使得中原与西域诸国的贸易中断,损失巨大。如今皇上已坐稳天下,南北统一,收复河西正当其时。
谢仲平摇摇头:“此等军国大事,我等如何知晓?不过,南宫世子身为朝天宫宫监,又出自大将军府,他肯定知晓内情。”
二人正说着,忽然南宫罃掀起门帘走了进来,带来屋外凛冽的寒风与片片纷飞的雪花。井飒大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啊!”
“怎麽,你们在说我什麽坏话呢?”南宫罃爽朗地笑了笑,一面掸去身上胳膊上的积雪。
谢仲平很是热络道:“方才我讲到朝廷的河西方略有变,井兄便来了精神,一定要找你探问个清楚,他好沙场请战呢!”
“这个麽……”南宫罃眉尖微微一蹙,“朝廷的大政方略,便是我爹也在家中从无提及,所谓‘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如今我们也都是食朝廷俸禄之人,此等意识还是要有的。不过……”看到井飒微微失望的眼神,他转而讲道,“左右夜来无事,我给二位讲讲近日来朝野传出的一个奇人轶闻如何?”
“哦,奇人轶闻?快快,说来听听!”谢仲平兴致盎然。
“你们知不知道?朝廷为何突然提及河西之事,且如此重视吗?”南宫罃微笑着,颇有些居高临下之意地倨视着两个好友,也不等他们回答,便自己说下去了,“是因为一个人,一个出其不意出现在皇上视野中的人。”
“出其不意?是什麽意思?”井飒眯缝着眼问道。
“自古以来,凡草根人等想要出人头地,无非两途。要麽苦读圣贤书,考科举登皇榜,‘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要麽走武路子,参军报国,沙场建功,亦能出将入相。可这个人生生造出了与他人不同的第三条路子。”
“什麽路子?快说呀!急死人了。”谢仲平首先捺不住性子,对南宫罃故意卖关子的行为十分不满。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南宫罃也不卖关子了:“说起这个人,和我南宫家还是有些关系的。我爹打进贵霜王庭时,曾救出了近千名被强掳来做奴隶的大郑边民,大多数都放回家乡了。只有这个人不仅不走,还三番五次直闯幕府要见我爹。一见面,就说他有帮助朝廷平定河西的全盘大策。我爹见他谈吐不凡,言语甚有章法,便命他将长策书写下来,代为呈送皇上。这才有了如今朝廷将河西之事提上日程的局面。”
“那他的方略是什麽?大将军是不是又要出征了?”井飒迫不及待地问道。
南宫罃呵呵一笑:“井兄是想沙场建功了对麽?不过,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个人的河西方略其主旨在于一个字,那就是‘和’。只不过从前和亲的对象是贵霜帝国,如今是西域咽喉要国,是大郑与西域联手共抗贵霜之意。”
井飒虽微微失望,但不得不承认,这个方略大方向是对的。他点点头:“以目下情势来看,联合西域,疏通商路,共抗贵霜的确是上上之策。只可惜,大郑女子又要受那和亲之苦了。”
谢仲平急了:“你说了半天,那个人到底是谁呀?现在又在哪里?”
南宫罃一脸惘然:“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听说,他拒绝与我爹一同凯旋回京,自己带着大将军所赐之符印前往西域串连诸国去了,若能成功,朝廷将立即啓动和亲西域的计划。近日我见时有西域快马信使前来送紧急文书,想是事情到了紧急关口,很快就能见分晓了。皇上曾许诺,若与西域串连成功,将立即封那人为‘抚西侯’。在这之前,许是为了保密计,他的名姓不便向外界透露。”
井飒深深叹了一口气,心中浮想连翩。这个人是谁呀?竟能以布衣之身,出使西域,翻动唇舌,在瀚海之间搅动风云,一言兴邦定策,何其能哉?他不禁想起战国时的策士苏秦张仪,合纵连横,天地捭阖,何其壮哉!没想到大郑一统天下後,竟然能有此等能人志士横空出世,天地造化,变化万千!看来,天地间道路万千,只要有本事有勇气,男儿何愁无进身之路呢?
到了这个时候,井飒终于为过早上了太子谢玄的船而感到深深的懊悔了。
可惜太子没有给井飒过多独自懊悔的时间。没过几天,井飒便得到了太子谢玄在东宫的召见,说起来,自担任东宫宫监以来,他还是第一回踏进东宫的宫门呢!
井飒进得东宫书房时,太子谢玄和上回一样,依然在几案後奋笔疾书不知写些什麽,也不擡头。井飒注意到,太子坐着的榻上垫着的依然是上回在丰苑行宫的那个狼皮褥子,也不知是太子真的喜爱这个褥子,还是要在他人面前时时彰显着自己时时不忘父皇的深恩。井飒想着,以太子的心机,当是後者无疑。唉,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心机却这般深,难怪人人都说深宫中最能历练人,此言非虚也。
过了约摸半炷香的时间,太子终于写完了,擡头扫了井飒一眼:“子良来了,坐吧!”他拍了拍那狼皮褥子。
这可把井飒吓了一跳,虽然狼皮褥子有那麽大,但若他坦然坐上去,与太子不过一臂之距,也太亲近了些,哪里敢?连忙推辞道:“此为皇上御赐之物,臣不敢。”
“《庄子》有言‘已享其利者为有德’,你为宫监,我为太子,咱们坐在这狼皮褥上,都是皇上的臣子,自然心中感念皇上恩德岂不是好?”太子谢玄说的有理有节。
虽然入冬,但井飒额上却开始冒汗,他想到了一条理由:“禀太子,我有一挚友,自幼食狼乳长大,视狼为母。挚友同情,心同此理,井飒实不忍坐在此褥之上,还请太子见谅。”
“哦?世上竟有认狼为母之人?”太子谢玄睁大了眼睛,“天地间无奇不有,也罢,子良不愿,我便不再勉强。来人,阶下设座。”
一个宦官拿着一块折叠起来的羊皮褥子在阶下几案旁设了座席,井飒再不好推辞,只得谦让着坐下了:“太子诸事繁冗,井飒不便一直叨扰,烦请太子明令示下,有何需井飒效劳之处。”
“好,快人快语,我也就直说了。”太子谢玄指了指案几上一卷插着朱色御签的简书道,“这是尚书房刚刚转发东宫的御批,抚西侯串连西域诸国大抵成功,正在归途扫尾,与诸国国君议定来春入京朝见天子,呈献贡礼的日期。皇上命我准备仪典,届时代天子出城效迎抚西侯,且准备来春仪典。子良乃是我东宫宫监,礼仪方面自有太常寺的人操心,但保卫的事却只能交托与你了,千万不能出一点差错。”
井飒心中一阵暖流翻涌,一拱手高声道:“请太子放心,井飒身为东宫宫监,此乃应当应份之事,自会竭尽全力。”
“那我就放心了。”太子轻吁一口气,“子良不是外人,说实话,当年大将军凯旋,适逢母後出丧之期,我也是一时义愤,未脱孝服便前往安门,以至于圣心不悦。这两年,朝廷大典父皇甚少再让我主持。此番迎接抚西侯的郊迎大礼,若能办得好,接下来与楼兰国的和亲之事,皇上才能放心交托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