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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一场噩梦（第1页）

第五十三章一场噩梦

长安的这个冬天很是不寻常，两个月都只是干冷，竟然一场雪也未下。直到冬至的那一天，天空方阴了下来，苍黑的云压得低低的，没有风，既冷且闷。透过居室狱的窗户，井飒一直等到申时，才有零零星星的雪花飘下，然而始终下不大，只如烟雾一般，在窗外能看到的一方天空中飘来荡去，幽魂一般。

井飒长叹一声，再一次回忆起前几日的那个晚间，仿如一场噩梦。

那夜本该井飒轮值，交班时节，突然南宫罃带着三十馀名朝天宫郎卫来了，接管了整个东宫的防务。以井飒为首的所有原班人马都被通通下了兵器，分别拘在东宫门口东西两侧的几间区庐之内，不得随意出入。

井飒本人则由四名郎卫单独看守，那四人井飒都见过，都是朝天宫的老人了，锦帽貂裘，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还有几人找到井飒的床铺，将被褥衣服抖落一地，细细翻拣。

井飒冷眼看着，问道：“几位大人，井飒究竟犯了什麽罪，要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

一人拱了拱手，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说道：“井大人，这是皇上的意思，请大人先委屈一会，你有罪无罪，自有皇上定夺。”

井飒心道不好，看这样子，只怕太子是出了事，联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纷争，大是不安：别是柳氏那边做了什麽不当之事，带累了太子吧！

几人翻箱倒柜了一阵子，似乎没有什麽收获，那个领头的出去了一会，再回来的时候身後跟着一个人，正是南宫罃。

还没等井飒开口问话，南宫罃面如沉水，开口就道：“皇上口谕——”

一衆人等包括井飒在内尽皆跪拜在地，只听得南宫罃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太子言行有失，着即闭宫自省。东宫防务由朝天宫监南宫罃兼领，原东宫宫监井飒暂行羁押居室狱。”

井飒还没回过神来，只见南宫罃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子良兄，不必担忧，身正不怕影子斜，你且在居室狱呆一段时日，避避风头也好。”

井飒抓住他的手，擡视着他的眼睛直问道：“世子且告诉我，究竟出了何事？”

“唉——”南宫罃轻叹一声，“事已出，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是——是柳家出了事情。”

“啊……”井飒的心像坠入了无底深渊一般，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

居室狱外的雪越下越大了，往日里人来人往的街市变得冷清无比。

长安南城门靠里北侧开着一家小酒馆，由于附近住的都是些庶民，这酒馆也十分的简陋，南边的土墙已裂了一道指许宽的缝隙，为防透风，店家只用了几块粗布胡乱挡住，在土墙下又堆了半人多高的砖垛。有这砖垛顶着，土墙便不至坍塌。屋中只摆了三张方桌，桌下铺着的草席多年不曾更换，黑糊糊的，破着许多大洞，隐隐地，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店中只有四个客人，似都是认识的，围着火炉鞠跽而坐，火炉上热着酒。四个人每人手里拿着一条咸鱼干，声音低低地在聚谈着什麽，时而爆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

门口挂着挡风的破帘子被掀起，围炉而坐的四个人被渗进来的冷风激得身子一颤，正要发作，却见一个身穿黑斗篷的年轻人掀帘而入。此人身形不高，似是少年，一进来便猫在靠墙的角落里，点好饭食，自顾自大吃大嚼起来。只片刻工夫，碗中小山一样的粟米饭已被他风卷残云般吃掉了一半。前头四个人这才放下戒心，继续方才的话题。

“老天是有感应的。”一位老者神神秘秘地说道：“咱们皇上刚定下与楼兰和亲之计，马上就下雪了。这所谓‘瑞雪兆丰年’，等开了春定是个好年成。”

“您老说的是啊。”坐在他下首的中年汉子应道：“过冬无雪，那可是上天降的灾祸。可是应了呢！只不过呢，”他迟疑了会：“这柳氏乃开国勋贵，两代皇後啊，如何一夕之间，成了叛国贼奸了？”

“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老者看了看四周，见堂中其他人只是一心吃喝，更加放心说道：“这就跟楼兰女主的身世有关了。”

“哦？”中年汉子来了兴致：“莫非传言是真的？这个女主和贵霜国有世仇，所以皇上才要与她结亲？”

“对了。”老者神秘兮兮：“这位楼兰女主可是不一般，年轻时我曾跟着一位西域胡商走过河西，当时她乃是于阗国公主，正儿八经的西域第一美人！于阗国王为了给最心爱的这位公主择婿，搭彩楼招亲，当时乃是轰动西域的大事，彩楼下人山人海，都想一睹西域第一美人的风采！”

“最後怎样了？她嫁给谁了？”中年汉子追问道。

“自然是贵霜国太子提师庐了，这亲事可是大大有名了！”老者一脸神往，“男才女貌，堪称一对璧人啊！可惜了，最後却成怨偶。”一面说，一面不住摇头。

“怎麽回事？她既然成了贵霜国的太子妃，怎麽最後却做了楼兰国的女主？难道改嫁了？”有人好奇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老者皱着眉头，“只知道这位公主与贵霜太子新婚燕尔才半年多，于阗国便被贵霜单于领军所灭，皇族成员被屠杀殆尽，便有幸免也不得不隐姓埋名，远遁波斯国。公主抛下刚出生的婴儿，离开了贵霜王庭，後来不知怎麽又嫁给了楼兰国王。之後便成了女主，带着楼兰国时常与贵霜帝国作鲠。”

中年汉子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看来，是贵霜国的不是了。娶了人家的公主，又在心里憋着坏，趁刚结亲人家不防备的机会，一举灭国屠族。也难怪这位楼兰女主恨了，要是我也受不了，贵霜国真的是没一个好东西！”

他话音刚落，角落里突然传来“呼”的一声巨响，唬得衆人一齐站起身来，擡眼看时，发觉方才将饭菜吃得香甜无比的斗篷少年并未离去，始终站得远远地听着。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摸不准这年轻人的来头，更不知他为何会拍案大怒，人人心中都生出不安之意。

少年冷冷一笑，牙缝中生出森冷之意：“你们说贵霜国没一个好东西，可如今你们大郑要与楼兰结亲，可得小心，别落得当年于阗一样的下场才好！”

衆人见少年气势凌人，心中自然不服，但一时为其威势所慑，只敢微微晃着脑袋，却是不敢作声。直到少年走远，老者才回过神来，嘟哝道：“你们看见没有？这少年……这少年的眼睛竟然是紫色的！他……他是什麽人呀？”

居室狱由少府管辖，虽然高墙深院，层层叠叠有上百间房屋，规制与一座大兵营相仿。但一向关押的都是尚未定罪之人或者是轻刑犯，向来人不太多。但自从井飒入居室狱以来，情况却迥异，每天都有人被关进来，其中不少还是井飒的熟面孔。每次看到这些蓬头垢面，衣前褴褛，神情萎顿的新进犯人，井飒都只觉得一阵心惊，因为其中大多数他都在柳府中见过。有门客，有家老，有仆役……直到有一天，他竟然看见了自己意想不到的一个人……

一阵铁链与青砖地面的刺耳摩擦声响过，井飒睁眼向後，看见两名狱卒押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推进了对面的牢房。他大吃一惊。

待狱卒走远，他便迫不及待地扒着槛栏喊了起来：“述方，你……你怎麽在这里？”

“兄长？是你！”柳述方略显稚嫩的脸庞上一缕欣喜一闪而过，旋即变成失望，“连你都被关了进来，看来，我真的是一点指望也没有了。”

“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麽事了？母亲呢？她怎麽样？”这段日子以来无数问题萦绕在井飒心头，他急切地要寻找一个答案。

柳述方目含热泪，摇头无奈道：“完了，我们柳氏完了！皇上下旨抄家，父亲被削爵罢官，大哥也被从任地诏回，还有二哥，三人一起投入诏狱。听说，要判斩刑！本指望太子能搭救一二，可连兄长你都被关到这里来了，看来是没有一点指望了。”

“柳氏两代执掌相印，在朝中呼风唤雨多年，到底是什麽了不得的罪名，竟一朝沦落至此？”井飒依然保持着必要的冷静。

柳述方迷茫地摇摇头：“兄长，你是知道的，我尚未及冠，家中事体父母从不跟我深言。我只是隐隐约约听说，楼兰女主在嘉峪关外的绿洲遇刺，已上书指证父亲为幕後主使。皇上震怒，下令彻查，于是，我柳氏便被抄家了。”

“果然如此。”井飒在心中暗想着，他早就听说柳恪言极为不赞同此次大郑与楼兰和亲，但却没有想到，端方持重的柳相竟然会采取如此极端而激烈的手段来制止此事，这不像他平日的风格呀！难道其中另有隐情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