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静谧幽洞
夜,一片静谧……
井飒躺在洞壁旁的岩石边,虽然身下的石块已算最平坦的了,但依然有隐约的棱角硌得他无法安席。耳畔一侧,依稀能听见洞外细微的“沙沙”声,那是雪落下的声音,落针可闻。另一侧,是狐鹿姑轻微而有节律的喘息声,显是已经睡着了。
这小子,睡得可真香!或许是因为这是他自幼窝冬之地,早已习惯这异于寻常的环境;又或许是因为这两日的跋涉与艰辛,让刚处理完伤口的狐鹿姑倍感疲惫,早早入梦了。没来由的,井飒只觉得又羡又妒,又惭愧于自己如此不能适应环境。
反正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了,井飒干脆坐了起来,宁神静气打起坐来,看看能不能唤醒睡意。可他离石案太近了,一坐起来,一擡眼便看到的是身侧的狐鹿姑,在石室唯一的风纱灯照映下,这个异族少年的脸庞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
不同于中原人相对扁平的脸型,这是一张棱角分明,立体感极强的脸庞。盈白如玉的底色上,一弯细长的深棕眉尾淡扫入鬓,虽然双目紧闭,但深凹的眼窝,狭长的眼线仍然流露出一种慑人心魄的美……
井飒正看得入神,狐鹿姑忽然翻了个身,侧转过来,一绺深棕色的头发正落到他高挺的鼻翼上。他仿佛觉得有点痒,耸了耸鼻尖,似乎要打喷嚏……
怕他把自己弄醒,井飒赶紧伸手将那绺细软的头发拂回发间,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那光滑的肌肤,只觉触手可凉。狐鹿姑舔了舔嘴唇,又翻了回去,恢复了平躺的姿势,轻轻的鼾声又开始回荡。
井飒松了口气,因了方才拂发的这个动作,他跪坐在了石案旁,离狐鹿姑更近了。少年的唇色因失血而变得有些苍白,间或有几处脱皮,不知是不是脱水口渴而造成的。不知怎的,井飒盯着那柔软的双唇,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内怦怦乱跳……
我这是怎麽了?井飒问自己。论起来也是二十二三岁的人了,在大郑王朝这个年纪也是可以娶妻生子了,可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当年为懵懂少年之时,也曾对沐阳公主有过歆慕之意,但那时毕竟年少,略有萌芽又遇家破,世事湮没,境遇无常,渐渐地,也没有了那份心思。可今天,他是怎麽了?
长安贵族少年多有娈童癖好,可他井飒不是,也看不起那些纨绔习气,何况狐鹿姑是与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呀!井飒呀井飒,你怎麽可以对他生出这般的龌龊心思?如此这般,与当年那些争抢下注要抢他为娈童的公子哥儿有什麽区别?
一念及此,井飒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实指望这一耳光能打醒自己,打跑那种不能见人的龌龊念头。
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那张充满异域风情的英俊面庞依然像一块难以抗拒的磁石一般吸引着他。一寸一寸地,井飒慢慢靠近狐鹿姑的脸,鼻尖相触,呼吸可闻……
就在他颤抖而滚烫的双唇即将接触到狐鹿姑粉唇的一刹那,两道紫光袭来,令他浑身一震。那双慑人心魄的紫罗兰色眸子正直勾勾地直视着他,狐鹿姑醒了……
井飒这一辈子都没经历过如此尴尬又愧悔的时刻,他这是在做什麽?戏谑娈童麽?小鹿会怎麽看他?以後只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小鹿,我……”井飒猛地弹起身子,脸红得像个猪肝一样,支支吾吾不知说什麽才好。他只能扭转头去,等待意料中的愤怒与耳光如期而至。
“井飒……”狐鹿姑的声音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轻柔过,井飒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去,正迎上狐鹿姑的目光。那是怎样令人神往的一个世界啊!
在那对清澈干净得不染一丝人世尘埃的紫眸中,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只有他——井飒……在这一刹那,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静谧的世界里只有他和小鹿。
这是一双清澈而含怨的双眸,眼神里有怨艾,但更多的是渴求。井飒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被这对眸子吸引,越靠越近……狐鹿姑的身体明显在颤栗,双唇不知何时从苍白变成了殷红鲜艳,莹白的脸颊霎时飞上了两朵绯霞。
井飒再也忍不住了,将自己滚烫的双唇紧紧贴了上去。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时间停止了,心脏也骤停了,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天地皆化为零,浩瀚寰宇间只剩他和小鹿相互依偎。
刚开始,他的吻很轻柔,似乎怕弄疼负有肩伤的狐鹿姑,只是轻轻吮吸着。渐渐地,他吻得越来越深入,双臂也箍得越来越紧,似乎要将这个奇绝的异族王子嵌入他自己的身体之中。
狐鹿姑也热烈地回应着他的亲吻,多希望时间能就此静止,永远定格在这一刻,让他二人尽情缠绵缱绻……
这长长的一吻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在井飒的动作变得有些粗暴之时,狐鹿姑终于“啊”地叫了一声。井飒吓了一跳,忙问道:“小鹿,我……弄疼你了吗?”
狐鹿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扯了扯刚才被弄乱的衣襟,略带羞涩地答道:“你扯到我伤口了!”
“哦……对不住了!”井飒一脸尴尬地挠挠头,眼睛却无法从狐鹿姑身上挪开。昏暗的灯光照射下,狐鹿姑深棕色的长发披散于裸露的双肩上,零乱的发丝摊散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上,有一种野性而魅惑的美,慑人心魄。
井飒真恨不能甩自己一耳光,他自问虽不能比之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但从来也算不上好色之人。为什麽今天面对着小鹿,却是这麽一副猴急垂涎的模样呢?
二人一时相对无言,一种难以言状的暖昧气息在石室内四处弥散。
“对不起,小鹿,我……”井飒迟疑说道,“我从来没有这样过,我……我也不是长安城里那些纨绔子弟,男女皆宜。我只是……”
“只是什麽?”那对清澈的紫眸死死盯住了他。
“我喜欢你,小鹿。”井飒一横心,咬牙说道。直抒胸臆,究竟怎麽理解看对方心意好了。
“我也是。”
沉寂片刻後,这三个字细微地响起,井飒却如雷贯耳,听得心中一震。他难以置信地擡头,正对上狐鹿姑晶亮的紫眸:“井飒,你愿意跟我回贵霜去吗?”
去贵霜?是啊,在这一夜,狐鹿姑已然成为他井飒心中最挂心的人,最舍不下之人,何况经此折腾,似乎大郑天下也已容不下他井飒了。那麽,为什麽不能跟随最喜欢的人去他的地方,永远不再分开呢?
井飒的眼中升腾出异样的光彩,正要答应之时,忽然石室壁外传来一声清晰的狼嗥声。
“是飒露紫,它回来了!”狐鹿姑正要披衣而起,井飒制止了他,“小心伤口开裂,我来吧!”
井飒抓住把手左右三旋,铁门轰隆打开,一只血狼一蹿而入。打眼望过去,简直以为它的皮毛原本就是腥红的,与原本的那只毛色银白发亮的雪狼判若两狼。
狐鹿姑以为它受了重伤,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这才确定飒露紫身上的血都不是它自己渗出的,而是被人血与狼血溅透。虽然不带伤,但也可推断出这只头狼刚刚经历了怎样一场生死搏杀。看样子,狼族也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狐鹿姑脸色瞬间变得阴郁,沉默无言。飒露紫极有灵性,见主人兴致低沉,反走过来用长长的舌头不停舔着狐鹿姑的手背与脸颊,又是一阵亲热。
“狼族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可是我……我却带给它们灭顶之灾。井飒,飒露紫,你们说,我是不是真的是灾星?”半晌,狐鹿姑终于开口了,语气中满是说不出的惶惑与沮丧。
飒露紫哈着白气,不断摇着长大的尾巴围着狐鹿姑转来转去,却无计可施。井飒叹了一口气,迎上前去,拍拍狐鹿姑的肩膀:“小鹿,这不是你的错……”
他还想再说些安慰的话语,却听见石壁外隐约再次传来呼唤声:“井飒……井飒……”
这声音听起来怎麽那麽像南宫罃啊!井飒只觉心中一惊,冲着狐鹿姑一摆手:“我出去看看,你就在这里,不要动。”
他伏在石壁上听了听,那声音又唤了两声,比较遥远,应该是从石洞外传来的。井飒松了口气,再次旋动把手,铁门轰隆打开,他从容走了出去。
穿过一片漆黑的石洞,一线微弱的光亮从洞口照入,这是晨曦的曙光。原来,天快亮了!
井飒猫着腰钻出山洞,迎面正看见南宫罃在一块巨崖上迎风伫立,一身衣甲溅满了或深或浅的血迹,显然与飒露紫一样,方经历一场血战。
“你是怎麽找到这里的?”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井飒顾不上礼节,劈头盖脸就问道。
南宫罃微微一笑,也不急着答话,只是向天上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