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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机心谋士（第1页）

第八十二章机心谋士

“听荷乃是家生子，一向忠心耿耿，抚西侯也太过谨慎了些吧！”南宫雍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慕容诀惨然一笑：“我可不能与南宫兄相较，似诀这等惯于在阴暗角落独处之人，安知光明为何物？”

“你这……”南宫雍被他这麽一顶，不知该说什麽才好，只得摇摇头，“还是说正事吧！前日皇後所言之事，慕容兄以为如何？”

“时也命也，如之奈何呀？”慕容诀不无惋惜道，“若是皇後娘娘这一胎一举诞下皇子，又何来今日之困局？真是天不佑我等啊！”

想起几个月前大将军府内翘首以待的热切情形，南宫雍也是不胜唏嘘：“或许是我南宫氏无福吧，如今事已至此，再叹无益。不如好好计较今後才是正理。”他忽然擡起头，“阿诀你说，这楼兰女主之子，可否收为皇後之螟蛉之子？”

慕容诀并不正面回答这一问，只是皱眉沉吟道：“本来皇後已备位中宫，母仪天下，即便太子将来登基，也得认为嫡母，事关正统尊卑，礼法大于天。我大郑以孝道治天下，无论谁做皇帝，不善待嫡母便无法安坐于龙床之上。可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南宫雍也是忧心忡忡，“若无柳氏覆没之事，我南宫氏与东宫自可相安无事。大不了，等到今上御龙殡天，我便辞官归隐，交出军权，不再过问朝事也就是了。可柳氏一族横亘中间，这个血结如何能解？唉，如今再叹亦是枉然哪。”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慕容诀颇有愧色，“当初只想着扳倒柳氏，再一鼓作气将太子拉下马，届时皇後娘娘生下嫡子，便顺理成章入主东宫，自此再无後顾之忧。不料，柳氏虽然覆没，然陛下却全然没有撤换太子之意。是我研术不精啊！”

“术？何术？”南宫雍不解问道。

“自然是权谋之术了。”慕容诀微微一笑，“自古帝王玩的是权谋心术，自有术士谋臣精研此道，在权力中心纵横捭阖，欲罢不能。我慕容诀研习此术多年，自以为有所成，现在看来，还是未得其要旨啊！”

“那依你之见，我等失算在何处？”南宫雍追问道。

慕容诀直视着他的眼睛，拍拍自己的胸脯：“在这。失算在帝王之心。原本柳氏一族在朝中树大根深，呼风唤雨，太子身为柳氏外孙而备位东宫，陛下自然不能放心。而柳氏一倒，太子无所依凭，所能依靠者唯有父皇而已。如此，陛下安能不护着太子？自古以来，为皇帝者心底最怕的那个人往往不是权臣，而是自己亲手立定的储君。毕竟，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太子身为未来之君，如何能让现在的帝王不忌惮呢？”

“那如此说来，我南宫氏将来只有引颈待戮的份了？”南宫雍有些焦急了。

慕容诀摆摆手：“莫急，陛下龙体康健，正值壮年，将来之事尚未有定数。现在局势已成僵持之势，我们动不了东宫，可东宫又何尝能撼动大将军府？只要咱们善加筹谋，一切尚有转机。”

“看来阿诀已经有定见了，雍洗耳恭听。”

一听见“阿诀”这个称谓，慕容诀面色一霁，笑意融融：“当下，既然皇後娘娘已再无生育可能，唯一的办法也只能认螟蛉子了。自古以来立嫡以长，若後宫有庶长之子，自不必说，娘娘认其为子可借其长子身份。然偏偏太子殿下乃是嫡长之子，如此一来，皇後娘娘认子，便只能看其在皇上心目中的份量了。”

“此话怎讲？”南宫雍向前倾了倾身子。

“帝王三宫六院，妃嫔多，儿女也多，兼之又不亲身抚育孩子，自然与子女情份寥寥。无论皇子还是公主，是否得父皇之宠，乃是看其生母是否得宠。若皇後娘娘认一个普通的宫人所生之子，其母出身微贱，在陛下心目中不值一提，又如何能母凭子贵？”

“着啊，”南宫雍一拍案，“如此一来，楼兰女主之子岂不是上上之选？”

“大将军先别忙，我的话还没讲完。”慕容诀给南宫雍面前已空的白玉卮重又斟满了酒浆，“普通宫人之子虽助力小，但却安全。宫人既未因生子而得宠登天，今後自然也不能母凭子贵，他母子的富贵都在皇後娘娘身上，自然不敢不听话。然楼兰女主现在信誓旦旦不愿入宫为妃，可一旦皇子呱呱坠地，那女人改了主意，可如何收场？即便她信守诺言回了楼兰，也保不齐将来某天突然回得长安，总之，此女留在世上，总是一个隐患。”

“那如此说来，是否如民间所言，要去母留子？”南宫雍压低声音道。

“莫急，莫急。”慕容诀细长的双目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待皇子诞下，再观其言行。再说若要除去此女，也不能在长安，甚至不能在大郑境内。否则以陛下之多疑，难免不迁怒于人。此事需善加谋划才是。”

南宫雍思忖片刻，提起酒壶给自己也斟满一杯，举起道：“阿诀，我是个粗疏之人，不善思谋这等细琐之事，只能仰赖你了！来，我敬你一杯！”

慕容诀笑了：“全都仰赖我？你府中那几十门客师爷又是做什麽的？”

“那些人……”南宫雍呵呵一笑，“全都是些门面货，只能打理一点琐碎家事而已。朝中之事，我能信得过的，只有你阿诀了。”

“也只有你……”慕容诀还待再说，似乎一口酒呛住了，他放下酒卮，剧烈地咳起嗽来。越咳越厉害，竟渐渐带有喘息之声，脸都涨红了，说不出话。

南宫雍急了，一推桌案，疾步走到他身旁，双手交替抚着他的背，一面心疼地说道：“入冬了，莫不是老毛病又犯了？也怪我，上半年明知北部春寒，还让你带着府中私卫前去狼居胥。这不，果然今天冬天咳得更厉害了！唉，如今你也是三十大几的人了，陛下几次要为你指婚，你为何不应呢？等娶了妻，有人照顾你的衣食起居，主理中馈，你也不用似如今这般没着没落的了！”

慕容诀已好些了，喝下一口南宫雍倒的热茶，神情无奈又落寞：“娶妻是不可能了！古往今来，你见过几个做过帝王男宠的人，能留下後代的？似我这般人，年轻时精元泄尽，与阉宦相差无几，何必要耽误好人家的闺女？我只需看到你儿孙满堂也就够了。你我一体，何分彼此？”

南宫雍无比感动：“也罢，既然阿诀你已打定主意，那麽此事我不再提及。将来，就让罃以父事汝，那小子敢对你不孝不义，我打断他的腿！”

“别，莫要强迫孩子！”慕容诀摇头道，“世子生性倔强，然却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如今又记着我在狼居胥断送了大将军私卫的事，你可不能强拗于他。待将来他多历些世事，也就好了。”

“我南宫雍能有你这样的无双谋士，那是我的福气。”南宫雍深有感慨道，“若是太子殿下也有这般的谋士辅翼，那局势可就难料了。”

清晨，安门刚刚开啓，一支十馀人的马队簇拥着一辆黑篷辎车便急匆匆驰上一片山塬。这里正当平川正北，高原之南，虽没什麽险峻高峰，却是林木荒莽，直抵大河。时值暮春，沟壑苍黄萧瑟，马队在间不方轨的商旅猎户小道上艰难跋涉着。

如此攸忽两日，方才来到一座土山之下。辎车中传来一声令，骑士们决然下马，解开缰绳，放它们自去吃草了。非是矫情卖弄，实在是此山非其他所在，乃是华夏人文始祖——黄帝陵寝所在。在此地骑马飞驰，是绝不允许的。

说来也怪，桥山原本也只是一座寻常土山，与周围山塬一样，杂木野草丛生，每到秋天更是枯萎萧瑟，满目荒凉。可自从黄帝葬于此处，这桥山便长出了四季长青的万千松柏，郁郁郁葱葱地覆盖了方圆十馀里的山头。加之沮水环山，桥山竟成了四季苍翠的一座神山。

近千年来，桥山被苍松翠柏遮盖得严严实实。但有山风掠过，遍山松涛便如怒潮鼓荡，声闻百里之外，那浓郁的松香随着浩浩长风弥漫到整个河西高原。

自文王祖父古公亶父率领周部落入主关中後，桥山黄帝陵便成为华夏人人顶礼膜拜的圣地。在传说中，黄帝生于轩辕谷。何为轩辕？天龟也，玄武之神，西方上帝，四灵之根，华夏子民对这位直接先祖的景仰膜拜无有不用其极。除了祭祀者的足迹与香火，无论是哪个皇朝都严禁农人猎户在桥山十里内居住。

如此一座神山圣陵，真的有人在此隐居麽？辎车中的太子谢玄心中惴惴，但想到外祖父的殷殷嘱托，还是挺直腰杆向山上走去。忽听水声隆隆，擡头望时，只见遥遥一帘瀑布从对面高山挂下河谷，苍黄草木中一缕炊烟袅袅直上，其下一座茅屋隐隐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