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宇毫不犹豫地伸手,狠狠推了阮岘一把,阮岘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两人如同当年一样跌入水中。
夏天的河水却是凉的,凉得人腿脚抽筋。
这世上,向来有得便有失。娇生惯养令阮宇的身体经受不住突然的变故,才跌入水中便因为水太凉而小腿抽筋,即便如此,他仍旧挣扎着要把阮岘按进水里,最终却是自己往深处不断沉没。
阮岘因为身上的伤太痛而昏了过去,反倒凭着惯性漂在水面,被半夜下晚班的村民一把救起。
这次阮岘不会昏睡,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阮宇从激烈挣扎到逐渐沉入水面,如同目睹折磨他多年的心魔被内心的力量吞噬。
记忆中的水还是好凉,他浮在那里,试图擡起手,却又缩了回去。
突然,一股力量抓住他的手腕,阮岘心头一跳,他的手和那个人的手一起,朝即将彻底沉没的阮宇的头顶,狠狠按了下去!
河面鼓起几个水泡,如同无声的临终遗言,有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阮岘听到尘埃落定的钟鸣,黑沉沉的水体连同阮宇的尸体一起被绚烂的晚霞吞噬,那是他在疗养院里见过很多次的美景,是他以为他再也看不到的世界。
有人从身後抱着他,阮岘不敢回头去看,但直觉告诉他,是霍诤行。
一头可爱的小鹿朝他们跑来,没记错的话,它叫头花。
那只亲自帮他了结阮宇的手再次擡起来,这一次,领着阮岘的手,覆在了小鹿漂亮的皮毛上。
有点扎手,却实在温暖。
生命的脉动在他们交叠的掌心下得以延续——他们杀死“阮宇”,他们重获新生。
距离预定的四十八小时期限还剩两小时,滴滴的声响从监测仪里传来,振奋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精神。
阮岘睁开眼,不知身在何处,只看到一个蓄着胡子的白人老头站在他身边,眼含热泪。
“小白兔,你勇敢得令我心醉。”
旁边传来一声轻咳,阮岘吓了一跳,艰难地扭过头,看到穿着病号服的霍诤行也正醒来。
下一秒,两人目光相对,阮岘在他光溜溜的头上打量一番,许久未开口的嗓子透着沙哑,“霍诤行,你好像秃了。”
嗤嗤的笑声此起彼伏,阮岘环视四周,这才发现好多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围在不远处,就像参观动物园里的珍稀动物。
阮岘心想,这次他成头花了。
霍诤行在这群人里说一不二,靠着床头坐起来,三言两语将人赶走。陈哲不肯走,红着眼睛握住阮岘消瘦的手,“阮先生,您总算醒了,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着了刘熠的道儿,您也不会受这些罪。”
“……刘熠。”阮岘想了想才回忆起来这人是谁,“他怎麽了?”
“陈哲。”霍诤行捂住头,好像很痛的样子,“你太吵了,出去。”
凭借多年的默契,陈哲意识到霍诤行不想他在阮岘面前多嘴,于是收起过盛的激动情绪,麻溜撤了。
两人的身体状况都不允许走动,霍诤行只能请护士将两人床位间的矮柜挪走,硬生生将两张单人病床挪到只隔十厘米。
阮岘静静地看着他,时不时皱一下眉头,他意识到自己确实还活着,因为身体上的痛感太强烈了。
止疼药在静脉里流淌,缓慢发挥作用,阮岘再次变得昏昏欲睡。
霍诤行比他状况好些,能够勉强靠坐和站立,但他这次没有逞强,陪阮岘躺着。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起在回忆里的奇妙遭遇,只是安静地互相陪伴。
“阮岘。”霍诤行忽然擡手抚摸阮岘的眉头,很轻。
阮岘嗯了声,先开口问:“是一种厉害的高科技吗?”
他没有纠结于细节,只是单纯好奇霍诤行为什麽能进入他的记忆。
“是,非常厉害的新技术。”霍诤行的手在他的眉梢眼角轻轻划过,最终握住他垂在一旁的手。
他酝酿着什麽,直到阮岘挣了挣手腕,才说:“如果我说我认错人,你信吗?”
阮岘不解,“认错谁?”
“认错你和阮宇,我……”难堪到像是承认自己是个弱智,霍诤行面红耳赤,“我以为当年那个和我一起玩的小朋友,是阮宇。”
阮岘反应片刻,嘴巴微张,啊了声。
“我不想你误会。”霍诤行用力攥着他的手,像是在说非常丢人却又不能不承认的事,“我真的认错了,我以为你叫阮宇,这麽多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阮宇,但是……我努力错了方向。”
阮岘觉得自己必须说点儿什麽,因为霍诤行难堪得要哭了,他还从没见霍诤行哭过。
他不想霍诤行难过,就算霍诤行一切都是为了“阮宇”又如何呢?他只是认错人了,这是可以原谅的事。阮岘认为自己也有错,如果当初没有因为怕被刘姨知道他跑出去玩儿,撒谎说自己没有名字,霍诤行也不会认错,更不会为了“阮宇”买下那麽多画,还因为“阮宇”,对“阮宇的弟弟阮岘”关怀备至。
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就算霍诤行认错人,霍诤行心里真正挂念的,也是当年身为玩伴的阮岘。
阮岘觉得自己没什麽好抱怨的,他告诉自己完全可以解开心结,甚至庆幸,这或许是他用苦难换来的一次馈赠。
于是他擡起手呼噜了一把霍诤行的光头,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们知错就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