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锋经过了柔化,加之是宋吟仿照着?绘写,并?非一气呵成,是以连最了解他的苍术也仅仅觉得眼熟。
可卫辞本人在此,只?要眼不瞎,轻易能辨认出来。
甚至,他清晰记得——锦州清风院里,宋吟柔若无骨般坐於他腿上,清淡体香萦绕在鼻间,甜软嗓音也娇滴滴的,只?为央求卫辞替两间铺面题字。末了,不知?谁起的头,挺秀的鼻梁微微错开,让唇与唇亲密相触,炽热而猛烈。
往常死?水一般平静的欲念,好似原上草丛,只?需她施舍半点火星,便能燎烧成滔天热浪。
「咳。」卫辞尴尬别?过头,耳廓被夕阳馀晖照得绯红,面上颇有些恼羞成怒,恶声恶气道?,「回去?了。」
与此同时,县衙门前?聚起一队人马,由县令爷亲自带头,声势浩大?地前?往三味书肆所在的正东街。
队末还有一人敲锣,动静忒大?,铿铿锵锵,震得心里头莫名发慌。
宋吟刚用完膳,搁下筷子,便听见巷中传来沸沸扬扬的声音。有「咚咚咚」的拍门声,亦有「叽叽喳喳」的议论声,被晚风模糊,倒显得喜庆无比。
沈珂擦拭铁锅的手一顿,快步去?前?院查看,见捕快正攥着?什麽纸,在挨家挨户清点人。他侧耳贴上墙壁,听师爷悠悠然地说道?:「例行查点,大?家莫要惊慌。来来来,领上三两肉,各回各屋去?。」
汴州确有半年一回的例行巡查,以免黑户混入,可三月前?分明已经来过。事出反常必有妖,沈珂看向凑上前?的宋吟:「怎麽办?」
宋吟亦在发愁。
眼看着?再盘问几户人家便该轮到书肆,未知?与等待,仿佛两柄悬在头顶的利刃。惊惧使她双腿难以抑制地发颤,刻意涂黑的脸上汗如雨下。
她心中有一道?声音在清晰呼喊,绝不能被祁渊抓住。否则,等待她的只?会是变为一樽精致花瓶,供人「珍藏」,永不见天日。
可是,该如何破局呢?
宋吟往指腹哈气,湿润後在窗上戳出一个小洞,凑近了搜寻起隐於暗处的身影。
然来来回回扫了几遍,不见祁渊,莫不是在县衙里候着?,要待捕快寻由头将她带走?
沈珂安抚地拍拍母亲的背,目光落至後院的灶台,心生一计,压低音量道?:「川儿,从?那里翻过去?便是正西街,现在跑还来得及。」
「不行。」
县令明显是冲着?她来,自己一走,定会牵连沈氏母子。她不清楚汴州父母官的为人,实在难以坦然地逃之夭夭。
世人皆说,女子本弱丶为母则刚。
云氏虽不是她的亲生母亲,承蒙宋吟喊一声乾娘,朝夕相处的情谊也作不得假。当即搬起椅子摞在灶台上,态度坚决:「小川,走。」
宋吟喉头发涩,眼睫被糊上一层水渍,无措地喊道?:「乾娘……」
「别?磨蹭了。」沈珂提起她的後颈,「我们是土生土长的汴州人,应付起来总比你要强,能跑多远跑多远,馀下的回头再想法?子。」
时不待我。
宋吟抹了把泪,不再推辞,捞过防身用的木质小弓,敏捷地踩上木椅,翻墙而出。
从?前?连夜路也不敢走的娇气姑娘,如今独行在黢黑小巷之间。她漫无目的地奔跑,耳畔是呼啸而过的风,许是情绪作祟,听起来冤魂嚎叫一般。
直至气管痉挛得发疼,正东街的喧嚣离她愈来愈远,她停下脚步,扶着?粗枝缓缓喘息。然而,静谧并?不能带来安宁。
宋吟恍然发觉,她似有无数次在回头——
登上楼船时,回头远眺江面跳跃的火把;潜入氓溪时,回头观望去?往马车的香茗;还有,离开京城时,回头深深望一眼燃烧的夜焰与沸腾的人声。
热闹不属於她,寂静亦不属於她。
心底莫名涌出浓烈的孤独,泪水并?着?委屈,模糊了眼前?视线。
「如果卫辞在就好了。」一道?微弱的声音说着?。
她并?非圣人,更?不曾自诩强者,许多脆弱的时刻,总会不可避免地思念卫辞。
思念他温柔的吻,思念他宽厚的怀抱,思念在他身边时安定安全的日子。
「醒醒。」宋吟闷声呵斥自己,努力?将荒谬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她绝不能,因一时脆弱丢弃了底线。
「喀——」
踩碎瓦片的声音突兀响起。
宋吟瞳孔微颤,见屋顶跃下一人,壮硕身躯遮住了本就黯淡的月光,正是祁渊身边的近侍。对方满意地打量她的神情,朝後方笑了笑:「主子,兔子出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