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次程家一声不吭,像是忽然沉匿了一般。
原还有上疏请奏愿的一拨人,也不好在这说小不小,但也非是核心要务的事儿上,寻皇帝的晦气了。
况且最近四皇子「抱病」日久,五皇子又数次受皇帝训斥,三皇子更是直接因为修书落了个?耽於「闲情?文字功夫」的罪名,现下正?在禁足。
只有辜筠玉,唯有辜筠玉,他好似完全?没有受到京中风波的掣肘,仍然那样笑意盈盈地与前来试探口风的诸位臣子打太极。
没有的事,不晓得啊,竟是这样麽?
辜筠玉用一样的话搪塞不一样的人,最後把一群来找茬的老头哄得头晕脚软地回家了。
春祭举行得顺利,皇帝显然很满意,连新来服侍的小太监都面含喜色。
辜筠玉跟在他身旁,一反常态地没有先言语。
过了良久,皇帝有些生疏地先开口问辜筠玉:「砚珣啊,怎的不说话了。」
辜筠玉站在他身後,皇帝看?不到他,便也没看?到他轻轻挑眉,轻轻揉捏了自己的左手小指一下。
他用和冷淡的神?色几不相衬的语气道:「回陛下,没什麽,只是忽然有些胸闷罢了。」
皇帝沉默许久後忽然又问:「砚珣啊,你还记得你娘的样子吗?」
看?着他这副没话找话的样子,辜筠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现在问他是什麽意思呢?
他当然记得,并且要一辈子记得,但辜筠玉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娘死得早,不大记得了。」
皇帝眼中似有痛色,垂目长叹。
辜筠玉看?着他,只有不说话,才能?压住他作呕的欲望。
人已经死了那麽多年了,连个?体面的故去都没有,现在忽然和他提起,究竟是真?的怀念,还是怕吓了阴曹地府後被他娘划破脸皮?
只是皇帝完全?没有注意到辜筠玉几乎要藏不住的厌恶之?色,望着远山黛色,指着远处一树木葱郁的天然黄土阶台,缓缓道:「你看?那儿,日後你可以带着程家的那个?姑娘去,以前你娘就?喜欢站在那儿的石头上唱歌,嗯……唱那个?江南调,江南可采莲……可惜啊,她其实没去过江南。」
辜筠玉依旧不语。
皇帝面色忽然严肃了起来,又问了一遍:「砚珣,你今儿怎的不说话,是不是还怨朕?」
辜筠玉知?道有些事儿该点到为止了。
他拿出?近日来胜过哄那些胡子花白老头百倍的耐心,装作很讶然的样子,赶忙低头行礼谢罪:「臣该死,臣……臣只是忽然想到,母亲生前,确实会给臣唱一调子……只是那时?臣年岁尚小,如今再想,也不大记得那调子了。」
听?毕他一席话,皇帝面色又软了下来。
「你不记得……不记得也对,只有朕记得了啊……」
皇帝闭眼,猎猎长风绕卷过玄色长蛟在绣的仪仗,挡住了一尾青翠山色。
回去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不知?哪家农户的羊竟然绕开禁军的护卫闯了进来。
「咩……」
那几只不听?话的飞羊拦卧在马车的正?前方,显得有些滑稽。
禁军左统领的脸色变了,立时?便要拔刀要上前砍羊,却被一声惊呼制止了。
那放羊的姑娘滑跪着上前抱住了羊头。
「这位大人且慢!」
她衣着朴素,只一身粗布麻衣,脸上还有未擦乾净的泥痕,却也难掩倾城之?姿。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美目顾盼,巧笑流转。
辜筠玉恰在此时扶着皇帝出?来,明显感觉到皇帝的手微微一顿。
这位向?来陈着难测的帝王,此?时?竟然颤抖着两?步向?前。
那姑娘也深知?是冲撞了贵人,也不多说话只连连磕头,求着禁卫统领放过。
皇帝却已紧紧捏着辜筠玉的手极缓极慢地下了马车。
他嘴唇几经张合,最後也还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姑娘。
农女察觉到那不可忽视的目光,缓缓地转过了头,怯生生地向?後退了两?步。
「楚楚……你回来了是不是……」
那农女被吓了一跳连连又向?後退去。
帝王向?前两?步却又顿住,生怕吓到了人似的。
四周年轻的宫人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样子。
如果弄宝老太监还在,他会发现皇帝的样子一如二十载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已经有些白发的男人忽然回头,再次紧紧地攥住了辜筠玉的手腕。
「你看?,楚楚,我们的孩子已经这麽大了,你不愿意看?我是不是,你看?他,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