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勺搅拌黏腻的咸粥,阙眠夹一块烧鹅,蘸取梅子酱,放在简觉深盘中。
“阙阿姨第一次发病,是什麽时候?”简觉深问。
“两年前。”阙眠说,“我很对不起简阿姨。”低垂的睫毛颤动,沉闷的声音宛如持续数月的阴雨天,凝结着厚重的潮气,“我在横店出差,突然接到简阿姨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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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眠,你在忙吗?”简独芳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是阙眠对母亲幻想的具象化,“不忙的话,你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说说话。”
“不忙。”阙眠擡手,中止面前人喋喋不休的自荐,站起身走出会议室,和服务员打手势,麻烦他们帮寻一处无人的贵宾室打电话,“您说。”
“我在六院,陪你妈妈看病。”简独芳说,“医生说,她是精神分裂症,需要住院。”
“精神分裂?”阙眠随手关闭贵宾室的门,如雷击顶,“怎麽会……”
“眠眠,别着急,听我说。”简独芳一字一句地转述,不遗漏一丁点细节,“医生说,好好调养,有生活自理的可能。我找了一个护工在医院照看她,不会出事的。”
“我丶谢谢您,谢谢。”阙眠说,“您怎麽发现我妈妈生病了?”
“我上课的时候,她来班里找我。”简独芳说,“说她听见我和学生们讲她的坏话,说我在她的杯子里下老鼠药,想毒死她。”
阙眠眼瞳愈深,简独芳说得轻巧,貌似没放在心上,可这寥寥数语中透露的讯息,让阙眠惭愧又难过:“简阿姨,我替我妈妈向您道歉,对不起。”
“她生病了,不是故意的,我理解。”简独芳说,“你近期不忙的话,回来看看你妈妈,也看看我,我想你了。”
“好。”阙眠说,“我定明天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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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哥,你出国之前托付我照顾简阿姨,反倒是简阿姨包容我良多。”阙眠说,“我实在不知道怎麽报答你们。”
“别多想,我妈妈非常感谢你陪在她身边。”简觉深盛一碗咸粥,递给阙眠,他低沉的声音像咸粥一样醇厚妥帖,“我们聊点别的。”
阙眠沉默地喝完一碗粥,他亮了亮碗底,说:“那就聊——你为什麽出国。”他早就好奇简觉深明明踌躇满志,多次和他描绘毕业後的蓝图,却在考上事业单位,即将办理入职之时,突然选择放弃,远渡重洋,十年漂泊。
“你总算问了。”简觉深说,“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呢。”
“我听说你爸爸找上门。”阙眠说,“不太敢问。”直来直往的阙眠也有瞻前顾後丶优柔寡断的时刻,实属罕见。
1995年,阙山樱带阙眠搬进八里庄小区,与简独芳母子做邻居。其後每年春节,要麽阙爱国和妻子陈青来北京陪阙山樱和阙眠过,要麽阙山樱领阙眠回山西晋城过。
简家门庭冷清,除夕夜到元宵节无人拜访,母子两人相依为命,贴对联包饺子,自得其乐。
这样奇怪的家庭,加上简觉深琥珀色的眼珠和立体深邃的眉骨,自然传出闲言碎语,说简独芳崇洋媚外,未婚先孕嫁了个外国佬,没修成正果,外国佬跑了,简独芳被观念保守的父母逐出家门,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阙山樱更是认定简独芳轻浮浪荡,屡次告诫阙眠不准和简家母子来往。
简觉深的父亲,成为二人之间不能说的禁忌,简觉深不开口,阙眠绝不主动提,生怕戳中简觉深的心病。
“算是我爸找上门。”简觉深说,“我爸的律师,找我分遗産。”他对上阙眠忐忑不安的眼神,噗嗤一声笑起来,“你那是什麽表情,我在你眼里这麽脆弱?”
“不是脆弱,坚强的人也不该承受恶意。”阙眠说,“遗産?你爸爸去世了?”
“直升机事故,他从天上掉下来,碎成渣了。”简觉深说,“意大利那个罗朗集团你知道吗?他叫杜乔·罗朗,罗朗集团的董事长。”
“我是他的大儿子。”简觉深说,“除我之外,他还有五个孩子,出自他的三个情妇。”他自嘲地笑笑,“当时律师找上门,我以为天上掉馅饼,然而我的五个弟弟妹妹,个个不是省油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