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深了,瓦岗省的冷风瑟瑟地扫过山间,低矮的灌丛发出一阵窸窣不绝的声音。半山腰上稀疏的几棵树早就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干就这麽冷冰冰地伫立在灰色的大地上。
压在头顶多日的阴云终于有了些要散开的迹象,西南方向的夜空中,一抹淡淡的苍白光晕从薄云之後透出来,隐约可以看到半轮残月。
因为气温下降,矿场的工作时长也相应减少了一些,过了晚上8点之後,巡查的守卫草草在矿工营区一带转了一圈,很快就缩着脖子回大门口的值班帐篷里烤火了。隐约能听见从他们帐篷里传出来的粗哑的笑声和谈话声。
相比之下整个矿工营区一片安静。
他们的帐篷里没有任何炭火供应,经过一天的苦力劳作之後,所有人都裹紧了自己的毯子想快点入睡,免得後半夜寒气起来之後再也睡不着。
靠近整个营区後部的位置,一顶帐篷门帘被人从里面掀起来一个小口,冷风裹挟着新鲜空气从缝隙涌进去。睡在靠门边铺位上的人在睡梦中咕哝了几句,翻了个身。
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影透过缝隙往外看了看,悄悄闪身溜了出去。
因为附近没有什麽可去的地方,在这样的天气里,就算这些苦役犯能从营区逃出去,也撑不到最近的村庄市镇,晚间巡逻的兵士也都松懈了许多。
那个人影贴着营区边缘弯弯绕绕,最後从一处灌木缺口里钻了出去。
这里藏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地,地面原本的杂草枯黄,踩上去发出一阵细微的簌簌声。
来人往下走了几步,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接着猫下身,学猫头鹰的声音叫了两声。
这阵动静打破了夜晚的寂静,远近低矮的灌丛中接连响起一阵各种夜鸟的啼叫。草丛中这阵吵嚷的动静半晌才停下去,期间这人一直缩在凹地的阴影处一动不动。
大约过了5丶6分钟,另一端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
昏暗中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一阵低低的笑声从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响起:“看来勋爵的身手还是不减当年啊。”
刚好这时头顶的薄云彻底散开一道口子,苍白的月光洒下来,将这片凹地照亮了。
其中一个高瘦的人影手里拿着一柄匕首,欺身压在另一个人身上,刀刃冷冰冰的光芒就逼在对方脖颈间。
拿着刀的不是别人,正是五个月前被褫夺爵位并发配至矿场的林曼勋爵。
他的眉峰依旧尖锐,只不过原先只是泛白的眉毛现在已经变成了全白,脑门上的纹路深刻入骨,头顶周围一圈的头发也变作了花白,只一双眼睛中的目光格外锋利。
他慢慢直起身,将手中的匕首收回去,往回退了一步,开口:“想不到竟然是安东尼阁下。”
安东尼·海瑟斯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声,保持这被他推翻的姿势,刚好往後仰靠在这块凹地朝上的坡上,看着对面的人,语气格外闲适:“您以为会是谁?”
老林曼微微皱了皱眉,目光中的冷淡显而易见:“我以为我跟贵廷已经没有什麽可说的了。”
安东尼“啧”了一声:“您这样可就让人有点心寒了啊。勋爵阁下。”
老林曼眼中闪过一道剧烈的情绪,他猛地逼上前:“那麽您希望我说什麽?好久不见?您能亲自过来是我的荣幸?我和教廷之间的合作和信任早在你们对皮帕动手的时候就消失了。
“我自认这麽些年对教廷算是仁至义尽,之前我也警告过你们,不论我做了什麽,那是我自己的事,跟我两个儿子毫无关系,你们呢?你们是怎麽对待我的话的?你们把皮帕扔下台伯河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从今往後我和教廷不会再有半点关系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其中蕴含的山雨欲来的愤怒却是显而易见。
安东尼没有马上说话,他盯着老林曼的目光一点一点冷下去,最後露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嘲笑表情:“我原本以为您会更聪明一点,现在看来,是教皇对您的期待值太高了。”
老林曼後退了一步:“您是什麽意思?”
安东尼站起来,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灰土:“动动脑子吧勋爵阁下。那个时候教廷和您的合作进展顺利,我们为什麽要突然反水?这对我们有什麽好处?失去了您这一颗棋子,教廷去哪里找一个人安插进宫廷的政务中?”
老林曼冷笑了一声:“安东尼阁下,您以为我什麽都不知道?如果不是光明券的事情暴露,教廷急需一个替罪羊,皮帕会死吗?”
安东尼点头:“确实,可是有两点让我提醒您一下,第一,您儿子的尸体被化装成的那个人,先前确实是教廷的线人,但是在出事前一天他失踪了,我们没找到人。第二,那批僞造的光明券,上面所用的印油确实是教廷制作的,但是不仅只有教廷有这东西的配方。这整件事情发生的时机,您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老林曼沉默下去,眼神中露出了几分思索。
安东尼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哼笑一声:“给您留那个口信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您想清楚敌人究竟是谁,免得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情。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应该恭喜您。您的大儿子波佩尔阁下,在圣骑士团升任了第一席位圣骑士。不用我说您也明白这个位置意味着什麽吧?现在看来,王室不仅对勋爵府手下留情了,好像对波佩尔格外青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