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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南位于国境之南,高山峻野,石谷分布,到这里的人除了赞叹一下大绍山河的壮丽之外,只会有另一种想法──穷山恶水,满目刁民。
以前此处本是独立的部族,後被大绍征服,成为流放罪犯的地方。美其名把罪犯丢来垦荒劳改,实际上是任他们自生自灭,久而久之成为化外之境。
後来朝廷虽然派官驻兵管理,不致于无法无天,但沿习以往桀骜不驯的民风,男人八成八是粗蛮恶汉,女人九成九是刁悍泼妇,走在路上三不五时可以听到你个杀千刀的!丶你这恶婆娘!之类的咆哮,男女无差别格斗当街开场子,鸡飞狗跳好不热闹,谁都没能占上风,也谁都欺负不了谁。
哦哦哦,那女人的九阴白骨爪好生厉害哈!
啧啧啧,这男人的霹雳抓奶手实在太低级了!
李从青每看一回乐趣横生一遍,长年生活在重礼教的京城,男人教导要彬彬有礼,女人约束成端庄娴淑,所以对楚南的恶汉泼妇感到相当新鲜。
当然,京城也会有不识端庄娴淑是啥鬼玩意儿的女人,李家就生养了一个,李从青笑忖,老四那疯丫头应该会很喜欢这里。
尽管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到此巡视,理当受到重视礼遇,但除了七王爷直瞅着魏小渺之外,没几个人把他们放眼里,不兴溜须拍马那一套。李从青毫不介意,没人如履薄冰地跟前跟後,他更乐得自在。
他不认为皇帝真把巡视地方丶探访民情的重责大任交给他,他有自知之明不是这块料,老觉得除了要魏小渺到楚南来,似乎有意要他暂时离开京城,代天子巡守不过是合理遣他们出京的藉口。
然而他没想太多,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才懒得花脑筋胡思乱想。
不过既然顶了监察御使的帽子,义务性做做样子还是有必要。李从青打发随行的人去做其他事,自己和魏小渺与坚持随护的二名护卫骑马四处晃悠。
不难发现,这南莽之地在七王爷的整治下,开荒拓野,短短三年已遍目阡陌良田,更且兵强马壮,颇有秣马厉兵的隐发气势。
这也是皇帝要他和魏小渺来此巡视的主因之一吗?
李从青直觉宋炜纵然志气飞扬,可不是对皇位天下怀有狼子野心之人,难道别有用心?若真别有用心,可想而知这心大概用在何人身上,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七王爷对魏小渺虎视眈眈。
为避免魏小渺连骨头都被啃光光,李从青外出走动时都会带着他。
七王爷最初几天牛皮糖的走到哪跟到哪,可他要管这一个偌大的地方,总不能正事都不干天天当跟屁虫,只得牙痒痒的让李从青把魏小渺从他眼皮子下带走。
这天两人一样随处逛逛,偶尔停下来和百姓说说话,听他们用浓重的地方腔音讲述关于此地的种种故事;偶尔寻个景色好的地方玩赏风光,吟风弄月;走累了,便在路旁茶棚稍事休息,倒也惬意自得。
瞧这楚南自成格局,人民不识天子,只认楚南王,倒像一个独立小国了。李从青的口吻散漫,话意却令人心惊。小渺,你说是不是?
小人不敢妄语。魏小渺谨慎回应。
我记得你的外祖母是楚南人。
是。
所以楚南也算是你的故乡。
小人幼时的确在楚南住过一段时日。
这边的亲人都还在吗?李从青随口又问。
死了散了,这里没人记得我。魏小渺的眼眸难掩一抹黯然。
我还是很好奇七王爷为何要来这儿,小渺,你知不知道?
小人确实不知。
李从青慢腾腾啜口茶,霍地再次语出惊人的说:说不准,七王爷想把楚南当成聘礼送给你。
李大人?!魏小渺失声。
我乱猜的,别认真,瞧你脸都白了,要七王爷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不摘下我的头当球踢才怪。淘气捉狭,又道:再待个几天,若没什麽特别打紧的事,我就打算转到二河去,你呢?
魏小渺未立即答覆,仍然犹豫不决。
小渺,你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不需卑微了自己。李从青诚挚道。
做人家奴才的,哪能不卑微,尤其如我一般的阉奴,纵使荣华富贵甚至得权重任又如何,到底还是五体不全的非人。魏小渺难得坦然说出内心的想法,秀气的容颜泛起一丝苦笑。
李从青听他如是说,不再多言,当尊卑观念已根深柢固时,不是三言两语能轻易扭转。魏小渺所失去的,不止身体的一部份,灵魂同时也被挖掉了一角,身心皆残缺。
忽然,有一点点理解七王爷的烦躁。他喜欢的是魏小渺这个人,不是奴才,然魏小渺不拿自己当人看,自我价值建立在彻头彻尾的奴才上,自屈卑微,不敢接受七王爷的任何心意,导致七王爷只能用强迫的方式,蛮横地将情感与欲望硬塞给他。
旁观者清呐。
兴许,魏小渺留在楚南是好的,想必宋炜能给他不同的视野与世界,使他再度恢复成一个完整的人。
说到旁观者清,李从青离开京城的这些日子以来,一点一滴回忆他与皇帝之间的种种,蓦然发觉,自己亦是当局者迷,尤其最初还搞不清楚状况时。记得那年元宵节的巧遇,当时他的脑袋根本一团浆糊,被吃了好大一块豆腐都糊里糊涂。
或许是那天的灯火与烟花太美丽,美得让他们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