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光灯将柜台中的盘子每一寸都映得清晰,陆扬声瞥了一眼,以为自己眼花,又靠近上去细细的看。
冰晶蓝的瓷盘上覆盖着细碎的裂纹,一寸寸遍布通体,看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支离破碎。
“我喜欢它,和我必须喜欢它,不是一个意思。”
介绍的文字整齐排列在一侧的展板上,安简意拽了拽陆扬声衣袖,示意他看上头标着“冰裂纹”题目的解说。干净空旷的玻璃上倒影出一层模糊的光影,他擡起头,看见自己和陆扬声的影子重叠在里头的瓷盘上,裂纹与影子重合,就好像那些细碎的痕迹蔓延在他们身上一样。
“越是喜欢,越不能太靠近。越了解,越会发现,你离他太远,不如一知半解,做个门外汉。”
瓷器表面被周围特地设置的灯光映出一层包裹完全的晶莹外壳,随着每一步的移动,光点变化,最後凝聚到最中心,收束成小小但耀眼的一点。
陆扬声收回目光,看见安简意也如同方才的自己一样盯着眼前的艺术品瓷盘,微微下垂的眼睫挡住大半眸光,看起来就好像在走神。
“我就一说,你别这麽认真啊。”
“没有认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
展馆面积不大,里头陈列的展品不仅仅是本地的工艺品,还有许多别的出産地运来特地出展的名品。陆扬声看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这个漂亮,那个特别,走马观花一圈下来什麽也没记住。出了展馆大门,外头开始吹风,黑压压的天上看不见半点星星月亮的影子,大有雨幕来临的前兆。
夏天的雨总这样,又急又快。陆扬声擡头看天,说走快点,别淋湿了。
“不远,不用急。”
离开街区,再次拐入走过好几天的小巷口里。路两侧装饰成灯笼的路灯亮起两排暖黄色光线,石板路上凹凸不平,陆扬声踩着平坦地下脚,看着旁边的人边走路边看手机,提心吊胆的怕他摔跤,于是默默往他身边挤了挤。
一步,两步,肩同肩已经完全靠在一起。安简意发完信息,发现陆扬声奇怪的举动,没急着往旁边退开,而是问他怎麽了。
“你小时候在这种路上和别的小孩儿跑跑跳跳,要是摔一跤,得摔成什麽样啊。”
“我小时候不爱动,”安简意一板一眼地回答:“记忆里,好像没有摔过跤。”
“也对,你这样的,小时候只会比现在更乖。”
陆扬声擡起头看他:“那你小时候都怎麽玩儿?”
“画画,做瓷,做木工和模具。”
“那麽小,能玩明白吗?”
“一开始不明白,但很开心。开心就够了,不是吗?”
大门就在不远处,被对面的灯笼灯照亮了金属的门环。天上开始飘起雨丝,陆扬声走快两步,站定到屋檐下,看着安简意摸钥匙的动作,斜斜靠在门上。
“如果我能在小时候遇见你就好了。”
“为什麽?”
“会把泥巴捏成那样,多厉害。学一手出去,多炫。”
插进锁孔的钥匙没有立刻拧开,雨水落到屋檐上的声音开始变得清晰,一点一滴砸落在屋檐下的阶梯上,飞溅起水珠沾湿了鞋面。
安简意停滞下开门的动作,却没有收获陆扬声急切的催促。
“小时候,我很希望,也很喜欢有人能跟我聊天,陪我说话,跟我一起玩儿。但我这性格,从小到大唯一没变的,就是个拧巴。别人玩得热闹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看着,这儿碰一下,那儿踢一脚,企图弄出点声响来引起别人的注意,然後主动来邀请我一起。”
“所以小时候,一起上幼儿园的小孩觉得我傲气,不搭理人。所以,我小时候,大多数时间应该都是一个人在房间里玩玩具,看那种小人书。”
身前的手比出一个方框的形状,陆扬声比划几下,按着记忆里的片段凑了个漫画书的大概大小出来,然後擡起手来,对准安简意的脸,像摁相机一样“咔嚓”了两下。
“你,小时候肯定又乖又细心,还会玩大家都不会的高级玩具。如果那个时候我认识你,也像那样在旁边丁零哐啷引起你注意力,你肯定会注意到我,然後很慷慨地邀请我一起回家,去你家厂里捏新鲜泥巴,对吧?”
“小孩子,没有那麽敏锐的。你的假设不成立。”
雨水的轰鸣冲刷声里,陆扬声听见一声差一点就被掩盖过去的浅笑。他站直身来,想要将这个无厘头的玩笑继续,面前的大门从里往外被打开,抄着锅铲的女人看见他俩站在门前,手里的雨伞吓得一抖,然後略带埋怨的轻轻往安简意的方向一斜。
“大晚上的,怎麽带着小陆站在这儿淋雨?”
“赶紧进来,菜都快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