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中秋皇室设家宴,都是皇亲国戚,无外臣。
皇帝和王贵妃坐在最高处。虽然没有皇後封号,但王贵妃如今在宫中的待遇也与皇後无甚不同。
宴会中央设舞台,供乐伎献舞,也供皇子公主为皇帝贵妃献礼。
地面铺着波斯进贡的大红地毯,地毯上团花锦簇,光脚的胡姬戴着铃铛足环踩在鼓面上起舞,屋檐下烛火在装饰着松石玛瑙的宫灯中摇晃。雍容华贵。
中央的舞台一直向外延伸,直到太液池的白玉雕花围栏处才停止。太液池中央立一个巨大的嫦娥抱兔花灯,周围则是各式鱼灯。
太液池周围人头攒动,忙碌地上菜接客,落座的贵客觥筹交错,处处灯火辉煌,似要将这黑夜点燃成白日。
一只鲤鱼跃出湖面再一头扎进水中,咕咚咕咚。这时有宦官尖着嗓子高声喊:“太子丶妙仪公主到——”
落座贵客纷纷扭头看去。
青年郎君着缟羽襕袍,袍上印墨竹,玉冠高束,肩披羽白狐裘,眉目平静肃穆,似有观音相。
待走近些,衆人看到太子身後的公主。
小娘子梳百合髻,发髻中央插金镶宝凤钿头钗。上身着靛青垂领褙子,露出鹅黄内衬,下身是深浅交错的绛橘色十四破裙,裙面印缠枝葡萄型宝相花。细长白皙的天鹅颈上戴珍珠红绿水晶璎珞圈。
与太子的沉稳不同,公主显得格外活泼,一双古灵精怪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她本就生得明艳,再被这装扮一称,更是让在座身穿华服锦衣的诸位黯然失色。然而站在衣着含蓄清雅的太子身旁,却显得无比契合,相辅相成。
衆人起身朝太子行礼。
齐王谢绍舟举杯冲谢静姝笑道:“妙仪妹妹也不小了,还成天跟在兄长身後形影不离。兄妹间如此亲密,你日後的夫君难免吃味呀。”
听到这话谢静姝也没表现出恼怒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道:“弈哥哥面若观音,说不定是天上谪仙,受神佛庇佑。我常伴弈哥哥身旁,神佛便能看见我,日後去庙中求桃花也能赏我朵开得又大又漂亮的。”
她停顿片刻,狡黠的目光落在谢绍舟上下扫视一周,为难道:“妙仪其实也想常伴舟哥哥左右,奈何没找到机会。舟哥哥少年老成,目露凶光,活像贴在门上的张飞。以後我若是被邪祟上身,一定会赖在舟哥哥身边不走。”
衆人皆知,齐王爱吃不爱动,是个胖子,身上毛发还旺盛,所以显得比谢承铎还成熟。除了肤色较白外,没有哪一点是不像张飞的。
连王贵妃都愁,她也算个妖娆美人,皇帝龙章凤姿亦是不差,大儿子更是俊美,小儿子幼时也算可爱,怎麽长大後反而长成这个粗犷的样子?明明也没让他出去领兵打过仗。
接着,谢静姝又朝皇帝笑道:“只是在父皇的治理下,大周万国来朝,海清河晏,邪祟根本不敢来我朝疆域作乱。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所以也用不着贴门神辟邪啦。舟哥哥也不用因我叨扰而受累。”
这番话一出,齐王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但碍于皇帝脸面,衆人只敢交头接耳,在私底偷笑。
谢檀弈又接着致辞行礼道:“开国之初,父皇身先士卒,驰骋疆场,令四方蛮夷胆寒。在位期间虚怀纳谏,大兴水利,行利国利民之策,实乃百姓之福。方才妙仪口中的神佛其实是圣上您。不光行缜受圣上庇佑,天下万民皆受圣上庇护,圣上才是天命之人。若非有父皇引路,行缜做不出如今的成绩。日後还得刻苦修习,才能勉强望其项背。”
兄妹二人一唱一和,这番话出来,龙心大悦。
高座上的皇帝看着这个曾经优秀到令他胆寒的儿子此刻正敛眉顺目地臣服在他身旁,便暂时忘记了自己的权力正在慢慢被架空的危机。心里那压抑已久的帝王骄傲便如雨後的太阳,刺破厚重的乌云,洋洋洒洒地照向大地。
他红光满面地朗声笑道:“近来太子辅国有方,赏!妙仪公主得朕心意,也赏!”
皇帝的笑声让现场气氛瞬间高涨,衆人纷纷站起来,举着酒杯诉说赞美之词。
兄妹二人挨着落座後,昭阳公主看向谢静姝,“十一妹,你看看我的面相,什麽时候到我跟前来聚聚呀?”
谢静姝羞道:“长姐已得五个麟儿,膝下儿女双全,实乃多子多福之相。妙仪日後新婚,定是要来找长姐沾沾福分的。”
虽然话是这麽说,她心里只觉生育五个孩子身体辛苦,对昭阳公主的心疼要远远大于多子的羡慕。但这话只要能逗长姐开心,那便算没有说错。
昭阳公主果然心情大好,周围人也源源不断地问:“妙仪妹妹怎麽不帮我看看?什麽时候才能轮到我呀!”
谢静姝这辈子都没想到,她这小嘴居然这麽能夸人!後来实在招架不住衆人的热情,只能把皇兄拉过来分担。
只不过太子观音之相,虽芝兰玉树,但也过于清冷了些,远没有妙仪讨喜。是以之後来讨吉利的人也少了许多。
此情此景,再也无人注意角落里咬牙切齿却要在皇帝面前堆出满脸笑意的齐王了。
谢绍舟只得压着心里的愤懑问夔王,“那卷轴画什麽时候送上来?”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妙仪公主和太子惊慌失措的样子。
“慌什麽?”谢承铎冷笑道:“日後再如此冒失,当心丢了性命。”
那卷轴画,今夜一定会呈上来,也不知向来稳重的太子这回还能否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