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笑不得,只能接下。
後来他才知道,原来大婶虽然嘴上喊着小将军却并不知道他就是陆将军的儿子,只把他当成行军队伍中一位普通少年。
大婶有过三个儿子,她最先收到的是大儿子战死的讯息,然後接着是二儿子,最後是小儿子。
“你啊,长得像我的小儿子。不,你比他俊,只有年纪像。”大婶语言逻辑混乱地说,“他比你还瘦,猴子似的,多吃点鸡蛋,长结实点,兴许就不会死了。”
她说完又看向他,“我给你的鸡蛋要吃完,听到没?”
喉头哽咽,他说不出话,只好点头。
想到这里,陆昭情绪瞬间低落。
父亲,您为何要在危机关头弃城谋逆呢?为了佑王一句虚无缥缈的许诺,竟拿一城百姓去赌陆家荣华富贵。
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懂。
正因为不懂,所以那日他才没有随父兄去支援佑王,而是带兵以死抵抗,硬撑到援军抵达。但很不幸,他没能获救,成了突厥的阶下囚。
但他不後悔,至少,灵州保住了。
齐枫醉酒後跟他说漏嘴过,当时新帝的处境比他想象中还要困难数倍。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太多,朝中党派纷争,政权不稳,新帝要挨个清算不可谓不费心费力。佑王以新帝得位不正为由起兵讨伐,北边突厥又大军压境,一时间里外受敌。
“与佑王那场较量是险胜,”齐枫说,“如果陆小将军选择跟随父兄,也许陆家就不会只剩下你一个。”
但如果他跟随父兄谋逆,那麽,灵州会丢掉,一城百姓会被烧杀屠戮,龙座会易主,而新帝和公主,会被长刀斩下头颅。
他该怎麽选?
“妙仪,你说我该怎麽选?”陆昭怔怔地望着远处喃喃自语。
有风,迎面扑来的风沙吹眯了他的眼,待再睁开时,一支由灵州进入突厥的商队出现在草原,此刻正蜿蜒前行。
这里怎麽会有商队?就算要贸易,也不会通过这个经济萎靡局势紧张的关口。
怀着好奇和疑心,陆昭用力一扯缰绳朝那支商队靠近。
商队正好停下来休息。走下毡车活动身体,谢静姝听到马嘶声,肯定不是商队的马,它们正低着头安静吃草。寻声望去,草原的风顺势吹起少女帷帽上的垂裙。她看到不远处有个骑在马背上的异族少年,没看清脸,但马背上的少年似乎看清了她。
少年一直朝她在的方向看。
看这边做什麽?谢静姝皱眉,难道不让商队停在这里休息?不管了,扭过头不看他。
“驾!”少年几乎是吼叫出来,用力挥动长鞭。
竟然过来了。
突发状况,谢静姝还愣在原地,而少年已经跳下马背,一路朝她奔跑。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还没弄清楚状况,只感觉到面前吹来一阵风,下一刻便被少年拥入怀中。
帷帽被风吹飞,帽檐滚动三圈,落到脚边。
少年抱得太紧了,弄得她很不舒服,像水草般,越挣扎反而收得越近,脸埋在她脖颈处,耳畔全是少年沉沉的呼吸。
但是,少年在发抖,即使整个人都被圈在怀中,她依然能感受到,抱她的人在发抖,像是因为情绪波动过于剧烈,所産生的肢体轻颤。
直觉告诉她这不是恶意骚扰,是以强压下怒气,冷冰冰地用胡语问道:“你是谁?要是再不放开……”
胡语是在路上自学的,但她没有机会继续展示胡语水平。抱她的人浑身一怔,没等话说完,便打断她。
“妙仪……”
她怔住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仅身体,少年的嘴唇也在颤抖,就连唤出的这声妙仪,也是破碎的。
“是我啊。”他委屈地松开怀抱,按着她的两只胳膊满怀期待地凝望着她,眼眶红红的,像是真的快碎了,
“陆怀彰!”谢静姝眼前一亮。
“妙仪,是我!”少年目光如炬。
谢静姝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真实的触感让她布满愁绪的面容久违地露出笑意,止不住兴奋道:“你还活着!太好了。本来还打算去找你。太好了,太好了……”
她连说几个“太好了”,喜悦的心情里却滋生出愧疚的情绪,之前是她误会了哥哥。
“现在不用找了。”陆昭展开双臂,满怀期许地等待她来抱他。
可她没有,只是扯了扯他身上穿的毡裘胡服,又新奇地拈起他头上的一根小辫,“怎的这副打扮?方才我还以为你是个突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