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从头说,越多越好。”
“阿风这小子比我小13岁,”阿豪叼着即将燃尽的烟,真的依二人所言在烟雾中开始回忆了起来。
“他和他老妈以前一直住在我们家楼下的一个小房间里,他老爸老妈都是beta,而且都不是香港人,他出生没有一个月他老爸就和人互砍被砍死了,他老妈靠给人补衣服养他到13岁,然後和一个台湾秃头结婚走了。因为他老妈租的是我们家的房子,所以我就领着他一起去拜了九龙一个叫毒佬的小帮派头目。好歹每天问小姐要要钱,砸砸牌桌就能混口饭吃。”
“阿风这个小子,是个beta就算了,长的挫,头脑不聪明,没学历没文化,所以我觉得他混不了两年,如果侥幸到18岁还没被人砍死,就应该随便找个女人结婚然後去做点糊口的买卖。”
“但谁知这个衰仔人长得一般,但心非常野,又能忍,有一切向上爬的机会都不放过。我记得一直到了04还是05年,毒佬被仇家捅死了,那时候hei社会已经没什麽可以混的,没有前途还容易被条子逮去坐牢,就在这时候,这个小子居然拜了我们仇家的码头,并开始混出了名头。”
说到这里,阿豪突然比了大拇指和小拇指叠在一起的手势,徐长嬴虽然不懂那是什麽黑话,但能感受到其中下流暧昧的意味,紧接着就听见阿豪轻笑了一声:“而他混出的名头,就是靠小姐。毕竟那时候所谓hei社会大多只剩下拉皮条这些吃女人的钱,尤其是阿风这样小体格,也只能去当管理小姐的蛇头。
而他是Beta,不会标记omega,其他蛇头会强行标记手底下的小姐,要钱还是强迫小姐接客时用信息素压制一下就行了。而这小子是和小姐分钱,每个蛇头的分成他拿一半还给小姐,所以渐渐的皮条拉的比其他人都要好,皮条拉得好地位也越来越高。我记得当时道上的人都骂他‘龟公’,说什麽小姐配Beta,就是婊|子配狗。”
“很快就到了08年香港大规模扫|黑,大部分人都直接不干了,而阿风这小子跟着一个东北人去了内地,很快就听说他在内地混得风生水起,结交了不得了的圈子,再过几年,又听说他出国了。有人说他去日本的,有人说他去马来西亚的,还有人说他在泰国缅甸的,他妈妈的,谁能想到一个beta扑街仔能混成我们这些人想也不敢想的大角色。”
“而自从小子去了内地,我就和他逐渐断了联系,一两年可能才会收到个空的明信片什麽的,搞得他觉得我会很担心他一样。再过几年,到了人们说他去国外开赌场的时候,我们俩已经彻底没了联络。”
说到这里,阿豪擡起头,发现对面的徐长嬴听得十分认真,似乎一点都没有觉得一个皮条客发家史是什麽无聊低俗的事,就在这时,徐长嬴擡起眼对上了他的视线,低声道:“那他为什麽会突然联系你?——只会是因为他有件事只能交给你。”
阿豪看了一眼徐长嬴,目光锐利,似笑非笑道:“你比绝大多数人可聪明太多了,你这种beta才最适合混社会。”
徐长嬴也没有反驳,“可能吧。”
“那是三年前的夏天,”阿豪手里拈着烟头,轻声念着旧事,“那天傍晚我刚从马来西亚回来,开着面包车把刚进的货拉到店里,收拾了一阵就准备关门回家,我正要把卷帘门拉下来的时候,突然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
“我怎麽可能猜到这是那个阿风,那人穿的和太平山的阔佬一样,个子看上去也更高更壮,直到我锁完门要走的时候,他才喊了一声豪哥。”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在干什麽,他和我说他在广东遇到了现在的老板,而这个老板又在一个跨国性的组织里很有权势,这个组织比当年油麻地的帮派加在一起还大。他现在是老板的心腹,帮他处理世界各地的生意,简单一聊我才知道原来他在泰国和日本有赌场竟然不是假传闻,不过他也说了他只是帮忙管理,之前还管过哥伦比亚那边的赌场。”
此时无论广州的重案组,还是茶餐厅里的徐长嬴夏青都心知肚明这个阿豪说的跨国性组织就是那个LEBEN。
茶餐厅开始上客,穿着T恤吊带热裤的各种食客逐渐使得故事背景变得愈发热闹起来,而三人所在偏僻一角则逐渐陷入了一个愈发冰冷的故事里。
“我虽然一直很想他,但我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他在我面前也向来不绕弯子,他和我坦白,他有一件事要做,但他混了十几年的组织里没有任何可以相信的人,所以绕开了组织的监视跑来香港找了明面上早就和他断亲的我。我这人也是个贱骨头,我明知道他要干的事肯定危险,但是我看着他明明穿着一身好西装,和我说话时还是不敢擡眼的那副衰样,我就答应了。”
坐在靠窗一角的快五十岁的男人,眼睛紧紧盯着旧餐桌泛白的胶条,似乎真的又看见了三年前的记忆和那个穿着好西装的衰仔。
“我都准备好地方给他藏白|粉了,谁知他第二天半夜给我领来了一个女人。”
这个转折不仅是三年前的阿豪,就是徐长嬴和重案组都没料到,办公室里的宋瑜立不由得惊讶道:“为什麽会是女人?”
阿豪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沉重和隐秘起来,“那女人是阿风找了人用船偷渡过来的,又黑又瘦,蓬头垢面,乍一看我以为是从东南亚来的偷渡犯,嘴里被塞了一大块毛巾,因为一拿下来她就尖叫,那声音和猫一样,叫的还是日语。”
“我压根没料到会有这一出,好在我的住处比较偏,但家里一个女人也没有,根本不知道怎麽处理这个乞丐一样的女人。我只能连夜开车把以前住我家楼上的赵阿婆接过来,她是八十年代从内地来香港的,有些见识而且以前还做过护工,我就给她一笔钱让她来处理这个不知道什麽来历的女人。”
“赵阿婆要给那女人洗澡,但是这个女人精神非常不正常,看上去瘦的只有一把骨头,但力气奇大无比,最後还是阿风那小子进浴室按住她,阿婆才强行给女人洗了澡,洗完的时候天都亮了。”
“因为太过惊讶,等他出来我就问这个女人是谁,阿风和我说了她的名字,我才知道这居然是个中国人,名字还蛮秀气好听的。”
“叫赵兰月。”
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刹那,远隔千里的茶餐厅和重案组办公室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衆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均是瞬间瞪大了双眼。
“这不可能!”谈松不可置信道,“沈锋明明是给赵兰月推上死路的皮条客!他是5·23大案的主凶之一。”
重案组那端的声音从隐形耳麦传过来的时候,徐长嬴因为耳鸣了一瞬甚至都没有听清,他下意识转过脸看向夏青,也在他的眼中望见了一丝罕见的不解。
但阿豪从刚刚开始叙述重逢时就一直没有再擡眼看徐长嬴和夏青,所以浑然不觉自己说出什麽不得了的话,仍继续叙说着故事後面——那徐长嬴等人所已知的世界的另一面。
“赵阿婆给那女人洗了一把,才发现这个女人居然是个omega,只是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被标记了好几次,因为多次清洗标记手术,腺体几乎失去功能,後来又知道她的生殖腔也被切了,肚皮上还有疤,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生过孩子。”
办公室里面对不断跳动音波电脑屏幕的邵巧巧几乎开始发抖了,不只是她,所有人又再次回想到昨晚那可怕的拍卖会,那被束缚住的少女和坐在露台上的美丽女人。
“但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的精神不正常,异常亢奋,而且无法沟通,终于天亮了,澡也快洗完了,阿风从浴室出来,从外套掏出一个注射器,说是镇静剂,进去扎了两针这个女人才渐渐安静。阿风说她只能暂时放在我这里,需要立刻去找别的住处,因为我是alpha,而这个女人得了信息素紊乱症。”
听到最後的一句话,徐长嬴微不可查地握紧了玻璃杯,而这时阿豪突然擡起头看向徐长嬴和夏青,“你知道什麽是信息素紊乱症吗?”
徐长嬴点点头,面容平静道:“有所耳闻。”
而坐在一旁的夏青低头思索了一二秒,简直就像是一个学术机器在检索关键词,随即他清冷的声音响起:“这是一种激素失衡的罕见病,多发于B级以下的第二性别群体,发病率非常低,大约是一百万分之一,当前全球患者应该上千。至今学界也没有发现确切的病因,可能源于基因突变,也有可能源于长期的激素刺激,亦或是身体遭受剧烈创伤。”
阿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夏青,随即沉声继续讲述道:“我也只是隐约听过这个病,但是亲眼见到没想到会如此可怕,赵女的症状相当严重,医生说她全身的激素几乎乱套了,大半的器官都开始衰竭。更可怕的是,因为无法控制信息素的释放,导致了精神生理性失常,时而亢奋求着身边的异性与自己发生关系,时而陷入无边的焦虑和恐惧,就像狂犬病发病一样,完全无法和人交流。”
玻璃破碎的声音从隐形耳麦里传来,馀梅低声的埋怨也隐隐响起:“赵洋你怎麽一个杯子都拿不稳。”
夏青垂着目光,好似在思考着什麽,“目前信息素紊乱症的治愈率只有百分之20,而且都有严重的後遗症。”
徐长嬴下意识端起冻柠茶想喝,但是反应过来後又将杯子放下,轻声问道:“她为什麽会变成这样?又为什麽阿风会把她带回来——这是他喜欢的人?”
“我也是这麽问的,”阿豪又点起一根烟,“但这小子却不承认,只说是小时候的熟人。”
“他说两个月前他去日本的一家地下赌庄给老板办事,那个赌庄负责人把他拉到了一个hei社会经营的非法摄影棚去参观,他是在里面遇到的她,这才花了很多力气偷偷将她带了出来。”
“我问过他为什麽会认识赵女,他说当年自己刚到广东,还没有混成现在老板的心腹,每天就是给组织里一群权贵子弟当蛇头。据说当时赵女因为长得很漂亮,被同校的富二代看上,进而那一群权贵子弟开始打赌谁能先追到她,而阿风就作为蛇头与她接触了,一来二去就成了熟人。”
“本来那赵女是个普通学生,好像才十六七岁,不想和校外人士有接触,也不答应任何人的追求。但是突然有一天她找到阿风说她不想念书了,她想去香港打工,因为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于是问阿风有没有门路帮自己。阿风说当年自己劝她再等一年念到高中毕业,但赵女怎麽都不松口,看上去像是家里出了点事,着急地要脱离家庭。”
至于赵兰月家里出的事,全世界大概也只有赵秀贞一家和正在听阿豪说话的重案组知道了。
赵秀贞那句歹毒至极的“你要是报警,我就去学校说你被你亲爸标记过”随着阿豪的讲述又一次回荡在衆人的耳边,坐在阿豪对面的徐长嬴和夏青面色也彻底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