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护士这时也发现了陷入灰暗情绪中的专员们,于是走了过去,温声请他们出去,现在要开始手术了。
那年轻的专员缓缓回过神,他看向正在术前消毒的医护人员,突然开口用英文道:“现在是要摘除腺体吗?”
副手医生冷静道:“是的,这是唯一的选择了。”
“他以後再也没有信息素了吗?”这个专员继续追问着。
“没有。”副手医生道。
没有腺体当然就没有信息素——这个问题太愚蠢了,以至于卡尔听到的时候都挑了挑眉。
丰富经验的非裔护士长察觉到这个专员的情绪不对,立刻走上前引导家属离开:“先生,手术要开始了,请先出去,为医生留下手术环境。”
那个年轻的专员并没有坚持,只是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在手术台上挣扎着的alpha,继而转过身安静地离开了。
金博士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擡起眼,看向墙壁上的仪器指标,“开始吧。”
手术进行了漫长的5个小时,夏青一边监视着设备的运行,一边敏锐感知着空气中的信息素一点点稀薄,像是一条缓缓干涸的河流。
因为这个信息素非常陌生,所以夏青的心中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当手术快结束时,主刀医生终于叹口气,“没有了腺体,之後的人生都重写了。”
未知後遗症,终身服药,夏青知道他说的不仅是社会身份,还有生理上的问题。
在医生进行最後的缝合时,研究组已经收集好了数据,于是夏青与卡尔从手术室里先走了出来。
再前去更换手术服时,夏青看见外面只剩下了一个AGB专员,就是一开始领头的女性alpha,她面色冷峻,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各自都没有看向对方。
夏青取下口罩,换下手术服,穿着白色研究员制服走进隔壁的观察室。
“终于结束了,我中途真的以为那个优性alpha挺不住了,”卡尔走过去与坐在椅子里的伊莱握了握手。
菲利普正在保存数据,忍不住道:“我们的数值在途中还为金博士他们提供了手术的重要参考,这次的临床实验确实太成功了。”
“拉尔夫,你瞧,这个波状图多漂亮,”伊莱回过头看向神情淡漠的极优性alpha,“这位优性alpha直接帮我们缩短了一个月的工作。”
卡尔耸了耸肩,补充道:“现在可不是优性alpha,而是beta了。”
朱莉皱起眉头,道:“希望他能撑过接下来的失温综合征。”
失去腺体的alpha和beta并不是一种人,他们的身体机制大相径庭,无法调节信息素的alpha很容易失去控制身体体温的能力,继而引发一系列严重甚至致命的并发症,所以被称为失温综合征。
伊莱有些不以为意:“他能撑完这场手术已经很幸运了,看来这次能收集到更有意义的数据了。”
卡尔两只手撑在他身後的椅背上,低声笑了起来:“要是我们之前多收几个这样的病例就好了,工作量能缩减一半。”
“你们就是以这样的思想从事生命研究的吗?”
一道冷若寒霜的声音骤然在房间内响起。
卡尔僵住了,他缓缓回过头,看见极优性alpha站在房间正中央,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看着面前这位比自己小十岁的研究员,卡尔和伊莱的表情都很难看,朱莉下意识想要来打破僵硬的气氛,有些尴尬地说一句:“嘿,一切为了生命科学。”
夏青闻声侧过脸,看向朱莉,淡漠道:“尊重生命是科学的基石,之後若是有人再发表此类言论,我会直接除名。”
卡尔脸上青红交加,他呼吸不由得粗重起来,随即看向年轻的专员怒道:“你无权做出这样的决定,首先我们不参与手术,其次患者生病受伤都与我们无关,最後——无论我怎麽说话都是我的自由,我的话语既不会伤害患者,也不会损害数据,我的劳动从始至终都是绝对的创造价值。”
“你所谓的言论没有负面影响是你的狭隘判定,”夏青面容沉静道,“我认为你今日的言论就已经涉嫌对患者造成了侮辱,对生命带去了轻蔑,违背了实验的初衷,我这次只是警告。”
“冷静点,别那麽理想主义,”卡尔嘲讽道,“总不能是今天的那个beta是中国人就让你産生共情了吧。”
“拉尔夫,虽然这人的遭遇确实很悲惨,但我和卡尔只是调侃,毕竟工作环境如此压抑,只是为了让大家轻松一些。”伊莱擡起头,硬着头皮看向夏青。
“下一次,直接除名。”
说罢,极优性alpha就将文件夹重重扔在桌上,巨大的声音让房间里的所有人的心脏都为之一振。
在夏青推开门走出去的一瞬间,他看到不远处的病床也被推了出来,等候在一旁的女性alpha立刻冲上前弯下腰,冷峻漠然的面庞瞬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温柔之情。
22岁的夏青站在原地,远远看着那一切,他不知为何完全想象不出躺在病床里的人长什麽样。
而此刻卡尔愤然的低语也从门内传出:
“你甚至都不认识他!”
2022年,香港。
“我认识你。”
夏青站在空旷的病房内,看向站在门口的alpha警督,琥珀色的眼眸亮的惊人,一个残忍又可怕的故事在一瞬间内,在他的脑海里诞生。
他似乎又闻到了那馥郁的信息素,接着站在冰冷的手术室内,感知着那条河慢慢的丶永远的干涸下去,但当时的他并不知道那属于谁,那意味着什麽,因而也并不感到任何一点的伤感或是惋惜。
因失去记忆而生命变成白纸的极优性alpha第一次如此切身体会到命运的残酷,就像是冥冥之中的一只恶作剧的手,故意将一把利刃裹上糖霜交到他的手中,再亲自送进那人的胸膛。
而最为残酷的是,等他知晓时,这一切已经过去太久丶太久丶太久丶太久——以至于後知後觉的痛苦不再如海啸般铺天盖地,而是变成了一根可怕丶可笑又可悲的软刺,只会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成为永远无法消解的隐痛。
但幸好,幸好至少在这一秒,当血淋淋的故事串联起头尾的这一秒,28岁的夏青看见了回忆里冷漠旁观的自己,继而胸腔里爆发出了难以压制的丶无法承受的可怖恨意。
站在一旁的蔡司正要继续说什麽,但下一瞬就怔怔的站在原地,目光露出一丝惊愕。
寂静无声的病房中,极优性alpha擡起脸,苍白的面庞上滑过一道晶莹的水光——28岁的夏青这次终于可以清晰辨认,这份痛苦不再属于任何人,不再属于过去的任何时刻。
只属于此时此刻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