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这样持续下去了。
将军一心向死,每日清醒的时间极有限,哪怕许云清全力医治,却也无法阻止其衰亡。
要想想解决办法啊。
安庆宫内,背着药箱的许云清眼下青黑,跪在殿前。
一路走来,他都能听到周围宫人们时不时传来的闲言碎语:
“安庆宫的娘娘要病到什麽时候?”
“陛下已经下旨不让安庆宫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说话了,难道还不够吗?”
“悠悠衆口谁能堵住?”
“安庆宫的娘娘又吐血了,依我看,让他捂着耳朵不看不听这病说不准就能好了。”
许云清将头深深磕在地上,将希冀寄托在了正站立在大殿前的老皇帝:“陛下。”
一味杀人只会加剧将军与其他人之间的矛盾,呆在安庆宫还能勉强压制住抗议的声音,等将军有朝一日出了宫,他会被那些浩浩荡荡的流言吞没的。
老皇帝不可能没想过这一点。
但是许云清擡起头,看清了皇帝此时的表情。
皇帝正凝视着帷幔内的倩影,眼眸漆黑如同屋外深沉的夜色,恐怖的执念犹如蛛网般密密麻麻藏在其中:“他不必出去。”
“朕的之恒,这辈子都只能留在朕这里。”
你有病吧?
许云清擡起头。
他看了看居高临下的老皇帝,又看了看站在皇帝身後,那些要将军捂住耳朵不听就能好转的太监宫女。
你们都有病吧?
*
许云清从未有过这样无助的时刻。
他身为医者,面对自己的病人,明知其病因,也知救治的方法,却只能装聋作哑,一遍又一遍的治标不治本。
“朕记得你,是这宫里伺候的太医。”
老皇帝的声音沉沉自他头顶响起:“这些日子你也算尽心尽力,没有让我的之恒离开我。”
“来人,赏。”
太监们搬来了数个盛满黄金的箱子,璀璨金光足以闪瞎人们的眼睛。
许云清的心却彻底沉了下去。
许云清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明明是在做着救治将军的事情,却在同时杀死着他。
将军饱受折磨。而他身为太医,参与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自己同他们没有任何区别。
他是帮凶。
他也有病。
许云清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离开的安庆宫,又是怎麽回到的太医院。
小马驹依旧被摆放在窗台上,月光洒在它的身上,扬起的马鬃都像是披上了一层亮晶晶的月光铠甲。
这是将军为了哄他开心送给他的赠礼。他明明自己身陷囹圄,却依旧不吝将善意传递给他。
许云清攥紧了小马驹,将它藏到了袖子里。
六十四
“有很多年轻的医生,他们在入行之前都是热血的,他们愤世嫉俗,他们踌躇满志,就像是刚刚被点燃的柴火。”
“但热血终究是会燃尽的,我们干这一行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病人都能治愈,世间多的是无可奈何,当医生首先要学会保全自己。”
这是他老师曾对许云清说过的话。
彼时他刚刚步入实习期,他的带教老师接手了一位从别的医院转院过来病人,得了某种罕见病,非常棘手。
因为经验不足,老师只给他分配了一个床位,许云清只负责照顾她。
他与她整整相处了三个月。
那是个很明媚的姑娘,年纪很小,病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阴霾,她很喜欢这位英俊又温柔的医生,同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于是许云清知道她喜欢弹钢琴,接受了小女孩送给他的画作,在被推入手术台前,小女孩拽着他的手,对他微笑着,像个小大人一样哄着因为将要手术而紧张不已的他。
手术失败了。
在团队以为能够摸到曙光的刹那,病情急转而下,尽管病人依旧活了下来,带教老师做出了评估,认为再次手术的风险很高,且治疗希望不大。
小女孩的家人早就因这场病负债累累,无力再承担高额的治疗费用。也不想再让小女孩经受痛苦和折磨,他们最终还是选择拔管。
拔管那天家属没有出席,是许云清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