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的心思被他说中了。
承影心中藏着事,陛下派人来传的御旨里既没什麽特殊的内容,用排除法排除,那就只剩下自己的口供。
承影总觉得是自己把主子气病的。
何况主子只说了不许去请太医,又没说过太医主动来不许让太医进去。
承影最终还是妥协了,他侧过身给许云清让了路。
寝殿里,容奕已经服用汤药睡了过去。带他来的承影守在屋外没有进门,许云清手捧承影离开前递给他的火烛,小心翼翼绕过地面的狼藉往床边走去。
满屋凌乱,瓷盏被砸碎,博古架被推倒,到处都有撕扯的痕迹,地板更是重灾区,连个落脚地方也无,分外狼藉。许云清往地下瞧,还在碎片堆里瞧见了好几个明黄色的碎块。
这是圣旨吧。
好家夥,这是能撕的东西吗?
许云清虽没真的见到过圣旨,但他在古装剧里看过啊。看着眼熟的明黄色布条儿,还有里头镶嵌着的宣纸碎片,他升起来好奇心。许云清蹲下腰捡起其中一块较为大块的黄布,想知道上面会写什麽东西。
他借着烛火的微薄光亮,在明黄色的布帛上瞧见了一行字:“你日後也要安生下来,那件事关乎皇室体面,不准再提。”
许云清难以置信。
皇室体面,老皇帝什麽时候在乎过这种东西。
七十六
容奕被梦魇纠缠着。
黑暗张牙舞爪将他吞没,他好像又回到了那段最无助的时光里,最後一点光线被一点点剥夺,他的世界归于一片永恒的漆黑夜色之中。
腥臭血味扑鼻,女人声嘶力竭尖叫哭嚎,硬生生将发簪插进了他的肩膀里。
“你该死!你该死!你当初就不该出生!”
声音凄厉响在耳畔,字句诛心,“你活着便是祸害,所有与你亲近之人都会被你害死,只有你死了才能干净!”
容奕的神志混沌,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眼前一个场景一个场景走马灯似的变换着,有他能看见的,亦有他看不见的,不受他的控制,过一会儿又是另一段回忆。
“攸宁,你不要怨本宫,本宫对你是有母子之情的,本不想对你如此狠心,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挡了鹤轩的路啊。”
……
“皇室体面,不许再提。”
种种回忆,种种画面,每一个都让容奕觉得无比恶心。
眼上的疼痛宛若业火烧灼,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提醒他只消他茍活一日,便永远无法摆脱这人间炼狱。
容奕几乎每隔几日都要经受这样的折磨,他次次都是这样苦熬过去,今日也该是如此,但容奕熬着熬着,却觉得有些倦了。
坚持下去又能如何?是没有意义的,他们既然那样处心积虑想让他死,他不如就遂了他们的意。
容奕的鼻尖闻到的全是腐烂的臭气,血腥味与浓烈的脂粉味混杂在一起,正如那些肮脏的觊觎视线,它们永远不会消弭。时时刻刻都会纠缠在容奕的身周,宛若阿鼻地狱。
但在那处处都是腥臭味的地狱深处,容奕却仿佛嗅闻到了一股药香。
有一个细碎的片段骤然浮在心头,人的手触感很温暖,轻柔地抚过他的额头,拂过他伤痕累累的身躯。那个人的声音也很温柔,像是清晨刚升起时,那打在身上的,暖融融的日光。
那个人说:“小黑。”
药香更浓郁了。
像是打翻了盛满清水的瓦罐,哗啦上下颠倒,容奕从一个梦,坠入了另一个梦境。
他梦见了小太医,他抓住了小太医。
只是小太医似乎与往日不同。
哗啦,哗啦——
这是小太医手腕脚腕上系着的链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