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叔这才讲下去,故事的开头却换成了另个人:“阿云刚到这里来那阵,王室排外,接受不了一个东方长相的细路仔同他们做兄弟,就欺负他,差使他到马场去给他们牵马,或者是做捡球的球童。”
梁天宁的头从糖水碗里擡起来。
元叔不揉腿了,双手搭上餐桌,慈祥地望过来:“其他那些王子公主之类的,每次都叫他去牵同一匹马。那匹马脾气好差,皇家驯马师都搞不定喔,阿云怎麽可能搞掂,每次都搞一身伤,最後马牵出来,那群小扑街仔早都人影都不见了。
“捡球也好不到哪去,他们打球有自己一套规则,不对着球洞打,要瞄准活靶。”
这个故事元叔讲得一脸轻松,讲至最尾,还做了一个扬起高尔夫球杆的动作。
梁天宁握住汤匙的手不动了,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好似在极力克制流露出任何怜悯的神情,却又难以做到。
他捏了捏汤匙,沉下声问:“你为了保他?”
元叔顿了顿:“如果非要这麽讲,也不算错。但不是保他不被人欺负,而是保他的命。”
对上梁天宁渐渐疑惑的神情,元叔继续讲:“阿云只有几岁的时候就学会藏住事情不同人讲。上面那些事,是先前有次,我陪同他妈妈来看他,他身上的伤藏不住了,被逼问之下才自己讲出来。自那次之後,我就留在这处照看他。你知不知道为什麽?”
梁天宁隐约有了答案,却还是摇了摇头。
“因为他讲出这些事情时的语气,是真的把他妈咪惊到。她求我一定要留下来看住阿云,又去找到阿云的父亲,费好多心思才把这件事办下来。”
几岁的小孩讲什麽可以吓到一个成年人,多半是谁欺负过他,他以後就要谁去死这样讲出口就要命的话。
元叔讲出口的话和他的猜想几乎不差,梁天宁心又向下沉了沉。
“那回那匹马比平时都更失控,好似发了疯,後来才知道是有人给它闻过什麽刺激性的东西,故意要给阿云个教训。我护住他,那匹马就正巧踢中我的膝盖。
“当时不觉得有什麽,我又怕走开太久,阿云要出什麽意外,就没有立刻去看医生。後来疼起来後知後觉,再治也没法痊愈了。
“我早就知阿云同其他的仔不同,他在我面前,看着我的腿,不讲‘早日康复’这样的话,偏偏同我讲,他早晚要伤我的人付出代价,将来在这处鬼地方,也不要受制于人。”
梁天宁听出元叔话里的一些开脱的意味来,有些僵硬地讲:“所以细时受过委屈,後来就可以心安理得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
元叔摇摇头:“我讲这些,不是想袒护他做过的这些事。我是想话你知,对他而言,我们两个是不一样的。”
梁天宁轻笑一声:“当然不一样,他可不敢关住您。”
“阿宁。”元叔讲到这里,突然正色道,“因为我护住他丶为他伤了腿,所以他尊敬我,必要的时候把一条命赔给我都得,但他不会为了我好好活住,也不会因为我而觉得未来的日子有盼头。这就是你同我之间的区别,你明不明?”
梁天宁的脸色渐渐沉下来。他松了手里捏住的汤匙,起身想要离开:“讲这麽多,原来是做他的说客。麻烦您睇下清楚啊,是他威胁我丶关住我。还说不是袒护。”
元叔又开了口,但梁天宁的脚步却不再肯停下来:“这些话不是阿云让我对你讲。他从不许我讲,因为不想你可怜他——是我自己忍不住。”
梁天宁的脚步愈发快地上了楼,返回卧室,关门声震天响。
一场谈话在冬日的天寒地冻里,不欢而散。
隔段时间,元叔在房间的桌上找到一瓶药酒,包装不是英文,繁体汉字许久不见,竟有些分外的亲切。
他找到梁天宁,问起来。
梁天宁似乎依旧对几日前的那场对话耿耿于怀,看他的眼神似有怨恨,仿佛在骂他是个是非不分的老东西。
语气也很轻易听出还在赌气:“港市老字号中医馆的药酒,没事揉一揉,可以驱寒的。天气冻就少走动,别成日为了别个尽心竭力的,当心哪天真的好不了,才是活受罪。”
“多谢你,阿宁。”
梁天宁转身走了,故意没理会元叔的道谢。
【作者有话说】
梁天宁,上古心软的神。。。
昨天收到一条写得特别特别好的长评,说阿宁和阿云两个人吵架都在收着一口气,剖析对方话里的真情假意,然後偏要强求。
那一瞬间我有如醍醐灌顶,这种感觉太对了:为什麽对彼此的伤害最深恰恰是因为都是对方最在乎的人。。。因为太了解太熟悉,所以可以每件事每句话都精准在你雷区上蹦迪。。。何尝不是一种天作之合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