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夥的嘴就是封不住,我抖了一下,捂住他的嘴,龇牙咧嘴地瞪着他。少卿也意识到自己说漏嘴,点头跟小鸡吃米似的。
谢必安的口吻变得莫测起来:“花子箫的鬼种……?”
我和少卿已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
然後,谢必安莫名的眼神扫了过来:“花子箫,难道不是画皮麽?”
……怎麽回事?
紧接着,一堆鬼丫鬟也凑过来叽叽喳喳:“小姐你难道不知道吗,美人子箫是先秦的鬼,是阴间最美的红衣画皮啊。”
“话说回来,阴间最美的鬼几乎都是画皮鬼,他可是画皮之最。”
“是啊是啊,美人公子是画皮鬼王,连丰都大帝都称他为‘鬼中之鬼’。”
我和少卿都懵了。我晃晃脑袋打断道:“等等,无常爷,你不是告诉我,花子箫不像同类那样吓人麽?”
谢必安愣了一下:“花子箫脱了皮,不是一具骷髅麽?”
“一具骷髅还不吓人?”
“其他画皮脱了皮都是腐尸,那皮开肉绽的样子和骷髅比,岂不是糟糕很多?”
我觉得有些恍然,又觉得有些更懵了:“所以,你们都知道花子箫是画皮鬼?”
“整个地府的鬼都知道。”
这大概是少卿没听过小道消息的原因。
常识性的问题,自然不会有人传播。
丫鬟们七嘴八舌了好一会儿,我才知道,原来在阴间,画皮就是释罪囚犯。所有画皮都曾下过十八层地狱,且有三成以上入过无间地狱。进了无间地狱就永世不得超生,但若表现良好,还是可以回到阴间生活。据说花子箫是当年犯了事儿,上了天庭的黑名册,不仅永世不得为仙,还进了无间地狱。他是秦朝的鬼,那已经是千年前的事。迄今为止不能修仙仍是必然,但时隔多年,他在阴间混得如鱼得水,现在是否能重新投胎,一直是大家都很好奇的事。毕竟一旦有人开先例,其他不得超生的鬼也就有了个盼头。
在这地府里头,最惨的鬼大概便是画皮。鬼身坏烂比人要慢很多,看着自己日益腐朽丶饱尝钻心蚀骨的痛苦,岂是常人所能领会。在幽都烂到只剩白骨的画皮,只有花子箫一个,其他的要麽时间不够长,要麽投胎了,要麽受不住痛苦跳了奈河。正因如此,他们比普通的鬼更阴狠丶怨恨丶肆无忌惮,经常做出一些道德败坏的事,连妖鬼们都时而无法接受。
花子箫前身是仙,披的是不朽的仙皮,所以不用去阳间扒活人皮。但这张皮会褪色,所以每天把皮拔下来填填补补,也是必要的事。他原本就幽怨得有些诡异,现在想想那画皮的场景,更是让人忍不住打几个哆嗦……不过一会儿,少卿去吩咐信使小厮们发第一批喜帖。谢必安把第二批名单批注好後擡头道:“孽镜大人真是急了点,像是生怕我们会跑了一样。其实多花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准备喜宴兴许还办得好些。”
“现在想退婚还来得及,别让自己遗恨万年。”
谢必安看了看手中的名单:“这婚宴不仅阎罗王和十殿王爷会到,连五方鬼帝都会来捧场(1),岳父大人面子这麽大,就冲着这一点,这上门女婿我也当定了。”
“看在你近日孜孜不倦兢兢业业打击我的份上,我允许你婚後退婚。”
“原本我是这般打算。但如此娇妻从天而降,退婚岂不是有些亏。”
我微微一怔,道:“人夫之道,权谋之术,无常爷当之无双。”
“无常爷这称呼省省吧。”谢必安把毛笔放下,站起来在我耳边低声道,“我已叫了很多天娘子,东方姑娘应当懂得礼尚往来。”
这下我又有些语塞了,但谢必安又微笑道:“也罢。我是男人,粗俗一些无妨,娘子如此知书达理,这称呼还是在洞房里改比较妥当。”他抖了抖手中的名单,走出门去。
*********两日後是我大婚的日子。
小小的停云阁搁置不下近三百位的宾客,我们把婚礼场地转移到了老爹的判官殿。
阴间的婚礼和阳间有些不同,例如新郎要先掀起新娘盖头,露出冠冕下的珍珠帘再拜堂,回到洞房才掀珠帘。少卿花了接近一个早上的时间才从老爹那赖来了掀盖头的活儿,但作为交换,在靠近礼堂之前他却只能走在我丶颜姬还有必安後面,堂堂小王爷要跟在无常爷和骚狐狸後面,相当苦不堪言。谢必安对此嗤之以鼻,他说这是现世报。
我知道这一日来了很多人,但因为顶着盖头,从进入礼堂开始就只能从盖头下方看见别人的鞋子。所幸爹安排的大婚一点也不繁琐,掀盖头之前,我需要做的就只有左必安右颜姬,後面跟着少卿一路走到高堂面前。
一路踩着大红毯子往前走着,旁边的鬼议论纷纷,几乎都在说新郎官好俊新娘肯定也漂亮之类的话。
终于经过贵宾席,前方传来两个人的声音:“多谢杨王,陛下说,我做什麽都不行,也就战场上打打杀杀还能看。此後还要师从杨王,学习为人之道。”
“总督太多礼了。陛下日日坐朝理政不胜其烦,我等臣工不过各安其职,实在谈不上什麽为人之道。”
听见後面这个声音,我禁不住停了一下。可是身边站着颜姬和谢必安,根本没法扭头,只能尽量放慢脚步,看着地上停着或走着的一双双鞋子。终于又走了几步,我看见一双熟悉的黑色华靴。
旁边的总督又道:“杨王快看,新娘子来了。”
靴子的主人停了很久,才缓缓道:“……是啊。”
我与必安还有颜姬走到最里面等待拜堂。我低声道:“站在我们左边最外层的宾客有哪些?”
谢必安道:“南方鬼帝杜王,中央鬼帝周王,丰都吴总督,北方鬼帝杨王……”
“那杨王……叫什麽?”
大概是我的声音有些奇怪,谢必安顿了一会儿。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前方的鬼主持已经高声道:“请新郎掀盖头。”
谢必安和颜姬退到後方,汤少卿走上前来。随着金杆挑起大红盖头,我终于渐渐看见周围的环境。
无数穿着考究的中老年阴司权臣王帝中间,有一个额心长着菱形印记丶身穿黑蛟袍服的年轻男子。他原本在与旁边的总督说话,在少卿掀起盖头的同时,向我投来了若昧平生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