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顾彗二人本该留宿在湖心岛上的贵明阁,共度这一晚良宵。
可惜,天不随人愿,婚宴临近结束,顾老先生身体不适提前离席,顾家一衆直亲男士陪同老先生一同回往医院,女眷们坐了一会儿便也提前告去,而此时天色近晚,宁心堂里宾客无几,郁彗问顾清章,要不要一起陪过去看看?
顾清章自是不放心的,他把手机一直握在手里,面上难掩担忧,但老先生走时叫他不必跟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随医疗车回了医院。
郁彗看他很是不安,便说:“去换了衣服,跟去看看吧?你家里人都在,我去不太好……要是没事就打个电话给我,如果需要我做什麽也打给我,我赶过去。”
顾清章深着眼瞳转过头望了望他,神色中带着叹意。
他们都知道,顾老先生已经快要到最後的那段时点了,有些场合身为继承人的顾清章必须在场,可身为继承人伴侣的郁彗却不便在场。
终归顾氏一门墙内家事,郁彗不认为有掺和进去的必要,他更没那份心思。
“你去吧,这里剩下的事我来盯着,今晚我住在这儿,要是去医院也近一点。”
他是在消减顾清章的後顾,祖父身弱垂危,他留下来才是不妥,何况郁彗现在也真的没有心情再去度什麽大婚之喜。
留给顾清章思量的时间不多,郁彗开了口,这让他不免又添多几分愧疚。
他牵了牵郁彗的手:“我先送你回房。”
郁彗停下来,轻微回握了他一下,“真没事,你快去吧。”
顾清章牵起郁彗的手,放在唇边叹息着一吻,放开他时,手指抚了抚他的脸颊。
“那好好睡一觉吧,今天你累坏了,晚上不用等我,有事我发消息给你。”
郁彗点点头:“好。”随後停步在布满兰草的婚礼水岸边,目送顾清章走离。
不知是不是冲喜辟祟,抑或老先生福祉未尽,意志顽强,医院于当夜凌晨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但几经救治,人幸而尚存一息。
医学上很难证实是否真的存在回光返照这一说法,到了这一时刻,多一分钟都可以算作老天恩赐。顾老先生一生端正,光耀门楣,教诲子孙,他在对顾家的决策上从没有过错漏,他让这个家族清贵而安稳地度过了四十馀年。
纵有意见相左的事由,但顾家人对他仍是尊重与感念为先,其馀一概错後,尤其在这种时候。
老先生趁最後精气,在天快亮时把儿侄孙辈都叫到病床前,他迟迟缓缓地吐字,耐心不迫地一件件,一个个地给予嘱咐丶交代,更好似是从容地等待终焉的到来,甚平静地迎接属于他的结果。
郁彗在婚宴上喝了点酒,醒醒睡睡地歇到拂晓,顾清章凌晨时分发来了一条消息,爷爷尚好。他让郁彗先安心睡觉。
醒了便如何也睡不下了,郁彗想起宁心堂里从顾家老宅搬来的那些古玩,想想皆是老先生平素里爱不释手的收藏,昨日借着婚礼一并私心全给了他孙子。他醒了也是无事,干脆洗涮了起来去帮着收拾入箱。
前一日碧空如洗,不想今天却下起雨来。
雨不大,朦朦胧胧下着一片蒙点,郁彗由贵明阁出来,撑着一把山水湖色的直骨伞,缓步走在水桥上,慢慢向岸边而去。
婚礼草地上已经有人在整理摆置,那些矜贵娇气的古董被一件件单独罩起,此时就摆在宁心堂的重屋下,避雨等待装箱。
郁彗撑着伞站在雨中,穿过华庭,遥遥瞥见了顾清章送给他的那株并蒂莲。
昨日是顾清章特意叮嘱,让人把它从顾宅的温室里挪了出来,带到婚礼现场。
那是一株极其罕见的东瀛芙蓉莲,颜色粉淡,一茎双花,民间传说里,它是同心同爱,象征美满的祥瑞之兆。
顾老先生昨日一见那花,喜欢非常,亲笔在花瓶瓶身上以朱墨挥笔,将‘同心’二字写在了那只薄胎陶瓷瓶上。
而今那株粉莲不及人照顾,正孤零零地摆置在花台上盛雨,郁彗没叫人,自个儿走了过去,一手撑着伞,另一手仔细握住瓶颈,把莲瓶搂进臂弯里,挡住了雨,朝宁心堂走了回去。
草坪有些泥泞了,郁彗抱着瓷瓶走在上面,脚步稍有一点不稳。
瓷瓶比它看起来要重一些,花茎下填的都是湿土,雨水浇点了一个清晨,拿起来越发地沉。
郁彗只得用两手托捧着,脚下渐渐慢下来,伞把被他顺手挂在臂肘内,伞向一旁偏倾,一边肩膀被雨点沾湿了。
雨雾里,远处宁心堂内的人纷忙着,几人中无人注意到他。
两手捧地痛了,他停下来歇歇,不想伞却滑落到了地上,顷刻间斜雨淋身。
雨声盖过了湿挝挝的脚步声,那人从身後悄而无声地现身,弯腰替郁彗捡起了掉在草坪上的雨伞。
他替郁彗撑伞,自己站在雨中,从郁彗怀里将那株写着‘同心’二字的并蒂莲拿了过来,把伞交到郁彗手里。
雨中,伞下,郁彗望着他,神情定滞。
他说,哥哥来。
三个字,一句话。
……物是人非,恍若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