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自中午起阳光渐淡,在他们离开加油站时已经完全隐匿踪迹。天色阴沉,云层沉重地积在上空,仿若大雨的前兆。此处位置偏僻,道路旁人迹稀少,楼体呈黯淡的土黄,直直树立在浅灰色空气中。晏羽站在苍白的墙下,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包裹,竟觉出几分末世光景。
带着寒意的海风席卷而来,他抱住手臂,没料到自己会在七月的下午感到寒冷。原先单薄的防晒服如今意外地起到保暖功效,馀光里望见陆枫杰的手臂全部裸露在海风中,他用手背快速探了下他的体温。
其实也算不上凉,但和平时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擡头对上陆枫杰的眼神,他皱着眉头问:“你冷不冷?”
陆枫杰先是说不冷,不过只过了几秒,他又将手伸到晏羽的手边:“冷,怎麽办?你帮我暖暖。”手掌覆盖上他的手背。
晏羽无语地打开他的手,看了看天色:“走吧。”
“这就回了吗?”
“看天气像要下雨。”
其实天气预报只是说阴天,但他也怕连累晏羽淋雨,于是松口道:“好吧。”
“对了。”上车後晏羽突然想起一件事,“戚眠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是,但是我跟她说过这事和你没什麽关系。她也没多说什麽。”
“啊?”他没懂,“这是什麽意思?”
“我和她说这事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是我逼你的。”
晏羽努力理解:“你是说我们俩的关系?什麽是你的问题?”
陆枫杰不懂他为什麽理解不了,有点嫌烦,直接把头盔扣在晏羽头上,转过身去点火开车:“就是我跟她说只是我想跟你乱来,不是你想跟我乱来,行了,别问了,就这麽回事。”
他懂了:“哦,其实……”他想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也不是那种做了还死要面子的人。可是此刻他该和陆枫杰说什麽?也不只是你想跟我乱来,我那会儿被你刺激到,也挺想跟你乱来的?都不用深思他就悻悻然闭上嘴,心中默念沉默是金。
陆枫杰见晏羽没讲话,以为他是在不满:“我也不是故意告诉她的,是她自己猜出来的。但是我跟她说了,不要再跟其他人提起。戚眠的性格我清楚,她会好好保密。”
“没关系,不要紧。戚眠我也信得过。”晏羽说,“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後果,我知道。”
陆枫杰皱了皱眉头,在红灯停下时微侧过身:“可是这样对你不公平,你懂麽?你既然讨厌他就该早点离开他,要不然别人不知道,只会拿这个来议论你谴责你。”
晏羽透过头盔看他,过了好一会讲:“可是如果我也不完全想离开呢?”
“为什麽?”他的语调沉了沉,“你不会是想说你虽然讨厌他但同时也是喜欢他的吧?”
“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那是为什麽?为了他的病?”
“这是一个原因,他没多少时间了,他需要我。”
“那你在这以前的几年里早就该走。”
“我说了,我也不完全想走。”
他心里无名火起:“这又是为什麽呢?”
晏羽看起来欲言又止,忽地视线朝上飘了飘,转开眼神道:“绿灯了。”
身旁机动车疾驰而过,他将车靠上路边,执着地问:“为什麽?”
晏羽深吸两口气:“反正是我自愿的。”
“自愿?”他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先前从未对晏羽真的动过怒,但这回心里直涌起一阵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这麽气,语气逐渐加重,“你不是说你一开始不接受吗?怎麽现在又成自愿的了?”
晏羽避开他的视线:“绿灯了,走了。”
向来就没有人能犟得过他,他定在原地:“所以你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接受就说明你心里确实有他,可是既然你讨厌他,不接受就该直接走,这事到底有那麽难吗?”
晏羽静了几秒,胸腔轻微上下起伏,陆枫杰看见他佩戴的头盔镜片上起了层薄雾。忽然他猛地将头盔摘下,重重推进他手里:“我是不接受啊!那我不接受有用吗?你现在说这些有什麽意思啊?”他看见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掉出来。
“晏羽,我……”他的质问与怨怪瞬间荡然无存,但显然後悔已经晚了。道歉的话没讲完,晏羽开口打断他:“我是自愿了,但我一开始有的选吗?反正我就这麽烂了,就是这麽恶心,你想怎麽样吧!是我自己说的可以,我就是自愿的,所以我怎麽样都是活该。你觉得恶心就滚啊,你谁啊?你干什麽要管我啊?你就说我不接受有用吗?有用吗?明明根本就没有人管我接不接受啊……”
“对不起。”他连声讲:“对不起。”原先总期待晏羽能够对他透露点什麽,如今真见人这样心里什麽也不想了,只剩下一抽一抽地疼。甚至有些希望晏羽什麽也别再讲,好像不讲就可以叫他不难过。他从没见他像这样掉过眼泪,恨不得这些眼泪是自己替他来流。
偶有车辆在两人身边驶过,虽然数量甚少,而且相隔有些距离,但毕竟还是不够安全,他暂时无从劝解,只好低声讲:“这边是路口,先坐好了,我们开到旁边去好不好?”
晏羽闻言埋下脑袋,额头抵在他的肩膀。
这样看好像也不是真对自己动气,他带着点侥幸想,可不管怎麽都抵不过自责——到底是有多鲁莽才会这麽情绪化地和生病的人讲重话?不过这至少是允许转移地点的信号,他轻拧油门朝右开,将摩托车停放到安全的地方。
小心翼翼踢下脚撑,他发觉自己後背右侧湿了。“我完蛋了。”晏羽趴在那,很是无助地讲,“我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我不想凶你的,对不起,陆枫杰,可是我的病怎麽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