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戴着镣铐孤零零一人立在大殿中央,周遭聚集了列国的儒生公卿,满堂学士,喊着要将我处死。
我还在其中看到了许久未见的沈家长兄沈学昌,老头依旧一身青衣,头发已经花白。这些年来,他愈发德高望重,是享誉列国的大儒,端坐在学宫正中央。
沈家长兄一向看我不顺眼。
沈夫人夸我念书好厉害时,他眉头紧锁说,「胡闹!姑娘家念什麽书?」
沈念璋说要让我当正妻时,他怒目圆睁,「胡闹!」
我身分暴露他们知道我是乱臣贼子时,他依旧不赞同,「小打小闹而已,姑娘家能成什麽事?」
现在我是阶下囚了,这个迂腐的老头,坐在主位,终于能痛痛快快地批判我。
话说沈念璋决心追随我外出闯荡以後,就把沈家人都藏了起来,防止结了仇家祸及家人。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沈家人,连沈学昌也很少露面。
不过。
这次他老人家坐在上首反而一言不发。
周围的酸腐儒生叫嚣得越来越大声,唾沫星子都快喷我身上了,好像我是犯了什麽屠城败国的大罪似的。
但我只是如其他乱世枭雄那样平天下而已。
说到最後,他们请最是德高望重的大儒沈夫子来盖棺论定,明日如何措辞集体奏请燕君,就看他的论调了。
沈学昌站了起来。
拿出一柄重剑。
走到我面前。
接着一转身,面向满座公卿学士,「哐当」一声把剑扔在前头,大喝一声:
「谁想赐死她,先赐死老夫,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
满堂的叫嚣顿时停滞。
沈学昌看着安静的衆人,再次大喝:
「你们看轻她是女娃,那你们自己能否凭一己之力立国治民?」
好久过去,依然鸦雀无声。
「她的罪名在于她是雍国人,而这是燕国,不相为谋。但不在于她是女子之身不可摄政。」
沈学昌顶着衆人的目光带我出去送回原来押送我的马车。
路上,他问我:「若你去书院念书,所有人都因为你是姑娘家排斥你,你刻苦向学,写的文章惊艳四座,遭人嫉恨,想办法污蔑你的作品是抄袭他的,衆人都帮他,你百口莫辩,你怎麽办?」
我淡声,「都杀。」
老头愣怔片刻,接着大笑起来,「哈哈哈,好啊,好啊,好啊!」
然後他说,「老夫曾有一妹,就是遭此构陷,她没有你这股子狠戾,选择了悬梁自尽。」
她死後,罪魁祸首吓得坦白了实情,但人已经死了,又有什麽用呢?
那是沈学昌这辈子做过最後悔的事,二妹从小就争强好胜,看到同龄的男孩都能去念书,她也要去,明明她比他们都更聪明,凭什麽她不能去,沈学昌没觉得姑娘想念书有什麽不对,不顾父母亲的反对送她去了书院。
从此以後一辈子都在愧疚悔恨。
後来看到有姑娘家想念书,就是眉头紧锁,怒目圆睁。
她是沈念璋的二姐,沈念璋老来得子,父母亲年岁大照顾不动他,是二姐亲手把他养大的,不是母亲,胜似母亲。她死後,沈念璋就大病一场,从此消沉颓废,药物让他发胖了许多,此事也让他极度厌学。
沈学昌,「不过,後来那些参与构陷二妹的人,莫名其妙,就一个接一个出意外死了。」
没人去问过沈念璋做了什麽。
大家心知肚明。
沈学昌说,「你这脾气,难怪璋儿那麽喜欢你,狠起来,你俩是一模一样的。
「一直以来,是我轻看你了,到你立了雍国,老夫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人老了,眼拙了啊。」
所以他护我这一遭,有沈念璋的缘故,也因为对我已是真心叹服,还有则是,数十年前,他没能护住自己的二妹,现在,他尽己所能护我一程。
他把我送出了学宫,我一回头,眼尖地看到白发老人眼角有一滴含着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