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粹不杂且远闻,良善不欺且坚劲,高举万民于尘埃,吾世之所共求。”百里昀低声念出了刚刚萧本所言之语,“没想到在逐末心中,我竟是这般好的人。”
“如何不好?”萧本理所应当地反问,“你刚直,却又懂得委婉行事,你有权,却又会放权于民,自当是顶顶好的人!”
百里昀听完这话,忽觉隔世。
明明他来探州之前,却是有人说他刚直不善柔,是会被敲碎骨头的。
思及此处,百里昀答道:“此前我怯懦,我本心怀壮志,欲展经纶于朝堂之上,救黎庶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初入朝堂,只道是圣君贤相之地,得以尽忠竭智,行正大光明之事。”
“岂料,身处其中,方觉处处险象环生,人心叵测。”
“朝堂之中,尽是尔虞我诈之辈,阳奉阴违之事。正直不阿者,反受排挤;巧言令色者,竟得宠幸。”
“若要立足,似不能再守心中那方纯粹之地,需得学会那巧言令色,如那随风之柳,随意变通。”
“我心实悲,悲这朝堂之浑浊,竟容不下清正之人;我心亦叹,叹自己一腔抱负,难道竟要委身于这谄媚逢迎之中方可施展?”
“世情薄,人心恶,此中真意,实难两全。只恐久在这泥淖之中,失了初心,徒留这躯壳,随波逐流,再无昔日之壮志豪情。”
“这麽说,你原是不愿行委婉之事,只愿做刚直之臣?”萧本接过他的话头,问道。
“是。”百里昀很实在地点了点头,“是曾对我文章指点过一二的一位先生同我说,为人处事过于刚直,不知权变,则易败;善因势利导,柔韧圆融者,则立于不败之地。”
“这位先生说得真不错啊!”萧本由衷赞叹,“想来这位先生也是极好的人,让你不至于如此偏执。”
“他或许是,或许不是。”百里昀又想起来那副苍老的面容之上仿若幽潭般深不见底的双目,转而问道萧本,“逐末,你说何事才能使一全心为民之人突然变得追逐势力?”
“变化这麽大?”萧本皱着眉思考,半晌才给出答案,“或许是因为他的家人吧,若是位高权重者拿他家人威胁于他,他便也只能如此方可护家人周全。”
“那倘若他没有家人呢?”
“没有家人?”萧本称奇,“无父无母也无子嗣?”
百里昀点点头。
其实查松年原本是有一女儿,他发妻过世得早,女儿嫁到夫家之後却离奇地在永晏八年离世,坊间只传言他女儿是受不了夫家暴虐对待,不得已悬梁自尽。
莫非是想报复他女儿的夫家?
可是也不像啊,他所行之事,倒是没有一点是针对他女儿夫家的。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拜别的萧本後,百里昀将林杳扶上了马车,自己骑了一匹马到了百里澈旁边与他叙话。
行至不景山处,忽闻一声马鸣传来,与此而来的还有极为嚣张的马蹄声。
百里昀和百里澈拉住了缰绳,齐刷刷向来者方向看去。
林杳见马车停了,也听到了外面急促的马蹄,好奇地掀起车帘一角,往窗框外望去。
“百里知州,别来无恙。”孟醒翻身下马朝着百里昀潦草地行了一礼,而後又对着百里澈恭敬地行了一礼,“百里将军。”
百里澈朝他微微颔首,百里昀见孟醒这般,也翻身下了马,上前就同他说,“你来干嘛?”
“我还能来干嘛?”孟醒笑了笑,“我自是来寻知微的。”
“你!”
“我什麽我?”孟醒上下打量着他,恶狠狠地说,“那日你请我去枝可依,把我灌了个大醉,灌就灌了,你把我扔那里便是,谁让你送我回家的?你是不是知道我阿嬷会打我,故意的啊?”
“不是,我……”
“行了,你别说了。”孟醒懒得和他废话,“让知微同我说几句话。”
见百里昀一动不动,他瞪了百里昀一眼,百里昀只好去马车上把林杳叫下来。
见孟醒要带着林杳去旁处说话,他就怕孟醒当着林杳的面说了他什麽坏话,当即就想悄悄地跟过去。
孟醒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抱出了一只小狸猫。
“柿奴!”林杳望了望孟醒,“你怎麽把它带来了?这一路颠簸它可遭罪了。”
“带过来给你看看。”孟醒将柿奴给了林杳,说着转头瞪了百里昀一眼,“你每次去找我阿嬷,都最爱同它玩了。”
百里昀气笑了,这小狸猫都带来了,他还怎麽过去?怕只是靠近一两步身上就会起红疹。
“孟兄啊孟兄。”百里昀叹了口气,远远地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好计谋啊好计谋。”
孟醒手里静静地躺着枚玉质的竹子发簪。
玉体莹润通透,恰似一泓清澈的秋水被凝固于此,颜色是温润的青白色,就像清晨竹林间被薄霜轻覆的翠竹,透着一股冰清玉洁的冷冽与高雅,每一寸玉质都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发簪的造型栩栩如生,竹节处微微凸起,表面的纹理细腻而逼真,簪头的竹叶更是精妙绝伦,每一片竹叶都像是用最细腻的笔触勾勒而成,叶片薄如蝉翼,玉的质地让竹叶更显灵动,仿佛一阵微风拂过,它们就会轻轻晃动起来。
“这是……”林杳垂眼看向这支竹玉簪,“孟阿兄你不是送过我一支了吗?怎麽又送一只?”
“两支不一样。”孟醒笑了笑,“那支我也说了,是用普通的岫玉制成的玉簪,不是什麽精贵的物件,只是多年未见的见面礼。”
“这支却是不同,这是我寻了探州我所能寻到的最好的玉石,请了最好的玉石师傅来打造的,绝对独一无二。”他先是提高音量夸夸其谈了几句,而後才恢复了平常的音量,“这是送别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