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第61章除非我死了
谢岐那日直奔王家。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麽,奴仆只知道那日的王家阴云密布,他们这些下人都被赶了出来,站在外面,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里面的人都说了些什麽。
主厅里隐隐传来连续不断的争吵声丶摔东西声,仔细一听,都是谢岐在单方面压制,高亢的声量镇住了听到的每一个人。
在碎了的最後一个瓷器声中,谢岐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下人们纷纷看到王青嘉从来没有这麽不体面地追了出来,後面跟着六神无主的主母。而谢岐头也不回,就这麽拂袖而去。
周平见谢岐风一样冲了出来,二话不说急忙拦住王青嘉和孙氏,跟着谢岐便走了。
他不知道谢岐为什麽会这样。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侯爷这样暴怒过了。
不过他的心里也隐隐明白了些什麽。
侯爷知道了又怎样。
周平从一开始就没有看好玉昭这个未来的“侯夫人”。
但是他也知道。侯爷的坚韧力一直异于常人。
当年攻陷西凉的时候,侯爷便令将士们立下遗书,破釜沉舟,不眠不休熬了三天三夜,带领宋行贞直捣了大营,这才一举直捣西凉大营。
那一次,侯爷受了重伤。
在伤痕累累的时候,周平记得很清楚。
侯爷在昏迷不醒的时候,口中一直在呼唤着玉昭的名字。
後面,他再也没有说过梦话,也没有再提起玉昭这个人。
但是他对幽州这个城池关注到了偏执的地步。
以致于不等朝廷下旨,刚灭了西凉之後,他便直接率兵去了幽州。
别人都以为侯爷是急于渔翁得利,彻底瓦解燕王的势力,这才不等朝廷下旨,先斩後奏,不远千里去了幽州。
但只有周平知道,他究竟是为了什麽。
换句话说,如果没有侯爷非同常人的执念,他和玉昭几乎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
可是,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也不知道,侯爷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值不值得,对不对。
。
许是谢岐那日跟玉昭提起了父亲的缘故。
玉昭这几日睡得浑浑噩噩,心里总有些不安。
半梦半醒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及笄之前。
她又来到了江南沈家,睡在自己的闺房中,伴着窗外满池荷叶的溶溶月色。她梦到父亲坐在她的塌边,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哄她入睡。
幼年丧母,玉昭没有体会过母亲的慈爱,在她的记忆里,父亲是她的全部。
沈思岚性情温和,才华斐然,深爱玉昭,失去了发妻之後,怕玉昭会受日後的继母苛待,他也没忍心再续上一弦,自己亲力亲为,从小教习女儿识文断字丶琴诗书画,从不假于他人之手。
玉昭记忆中最多的场景,便是自己在琴房中弹琴,父亲则在另一侧的书房中读书,琴声淙淙,他总会敏锐地发现玉昭琴声里的纰漏,笑吟吟地出来指正一二。
父亲善于音律丶又长于丹青,在玉昭的心中,没有什麽是父亲不会的。
而且父亲秉性高洁,犹如山中高士,虽然浸淫官场,却是个纯臣,毫无官场中的官僚匠气。
他从来不收礼行贿,也不屑于官场交际,一下了衙门便直奔沈府,心里惦念着他的宝贝女儿,慈父一般问她今日吃了什麽,书中又有什麽不懂的地方,与她灯下畅读,父女同乐。
在玉昭九岁的时候,江南出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涝灾,大水冲毁了堤坝,水稻大面积受灾,百姓民不聊生。
那时的玉昭记得很清楚,是父亲顶着浙江巡抚和知县粮库空虚的压力,开仓放粮,施了整整两个月的米粮,甚至不惜搭上了沈府的家当,这才救百姓于危难之中。
所以玉昭不明白,这样的父亲,怎麽可能与贪墨搅在一起呢?
父亲将她放在王家,自己一个人回去时,临走对她嘱托了很多。
很久之後的玉昭才明白,这分明是临终的嘱托。
父亲把活的希望留给了她,而自己,却独自回去直面死亡。
他叮嘱玉昭以後要听舅舅的话,舅舅说的一字一句,她都要牢牢地记在心里,不可忤逆。
父亲一去不回,几月後噩耗传来,她悲痛欲绝,想要回去杭州,舅舅却强硬地阻止了她,令她没有见到父亲的最後一面。
王青嘉不仅阻止了她,还冷静地告诫她,以後她就姓王了,也不许再提起父亲一个字。
玉昭遵从父亲的遗命,都一一听了去。
父亲去世之後,她只敢在青城寺里偷偷点一盏长明灯,以告在天之灵。
她被勒令不准提起父亲,整个王家,也没有一个人提起他。
在这日久经年的岁月里,父亲去的如此无声无息,轻飘飘地来,又轻飘飘地去。
除了她和秋胧,怕是没有人再记得那段记忆,记得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