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窸窸窣窣吵吵嚷嚷後,邵文玉大吼:「你给我听听你自己在说什麽东西!!」
光听都知道事态已经变得焦灼起来。白无辛好奇得不行,在柱子後面把脖子抻得跟长鹅一样,还情不自禁地往栏杆上扒着,把身子探出去一半,想要看清点。
陆回吓了一跳,怕他露出去太多被发现,他赶紧拉着白无辛的胳膊往回拽。
白无辛被他拉了回来,回头一瞧,陆回被他吓得龇牙咧嘴,伸着食指冲他嘘。
白无辛才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分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後脑,朝陆回尴尬地笑。
屋子里的冬风喊:「公子!别和老爷动手呀!」
白无辛和陆回一下子瞪直了眼。
俩人赶紧重新贴着柱子,偷偷往屋子里瞅。
却只听得到邵文玉在大喘气。
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邵晟突然低低笑了。
「怎麽了,玉儿。」他说,「今天给你送的菩提玉斋饭不好吃麽?做的鱼羹汤不鲜吗?」
邵文玉忍无可忍,扬手给了他一拳。
「混帐!!」他大骂,「你不是个东西!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今日府前的街上活活饿死了三个人啊!?他们饿得去扒树皮吃,你却在这里说这些!!你现在拿什麽脸回江南老家,拿什麽脸去面对列祖列宗!!」
邵晟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衣物摩擦地板的声音很清晰。
他咂吧了几下嘴,哈哈笑了。
听起来是和平时一样的温润的笑,不知为何,白无辛却觉得有些恐怖。
「拿什麽脸去面对列祖列宗。」邵晟说,「好!说得好!」
邵文玉:「……哈?」
「不愧是我儿子!」邵晟哈哈大笑,「都是我教的!说得好啊!」
「你——」
邵文玉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
「玉儿,你也是个小官了。」邵晟笑着说,「这些年,你也考取了功名,也上过朝了。你也见过了,朝上各怀鬼胎,想什麽的都有。就连皇帝也是,为了後宫那个苏贵妃能笑一笑,什麽山珍海味都能找来……明明都已经这个世道了。」
邵晟长叹,「他想着这个国家吗?他想,但他也想他的贵妃。」
「所以呢。」邵文玉冷冷道,「皇帝至少懂得治理饥荒。他把你派到这儿来,不是让你做这个来的。」
邵晟又笑了。
「是啊。」邵晟说,「他让我来这儿,让我治这个狗屁灾荒,治着治着把我娘都治没了!!」
一片寂静。
只有邵晟愤怒的呼吸和喘气那麽清晰。
「什麽?」邵文玉难以置信,「你瞎说什麽呢!?」
「我瞎说?去,你自己去看!就在那柜子第一层!」邵晟怒道,「你祖母,我亲娘,三年前就过世了!怕影响我治这个鸟不拉屎的狗屁地方的饥荒,皇上拦下了家书!不让我知道!!那还是你祖母的贴身丫头看不过去我不知她早已葬了,家早已亡了,冒着天大的险写了封信来的!!」
屋子里一通咚咚响,是邵文玉在翻邵晟说的书信。
邵晟说:「你娘,自己操持了整场葬式,始终看不到我回来,後来左邻右舍风言风语,不知怎麽的就传成我死在回乡的路上了……她不信的,但一月一月一年一年过去,怎麽都看不到我的影儿,给我写的书信也全都被皇上拦下来,所以连回信也没有……你说,你说!若你是她,整个家里就剩下她一个,怎麽等都等不回来家里做主的,她该怎麽想!」
「你娘也死了!她等不到你等不到我,在屋子里悬白绫自尽了!她以为她死了能见到我们!」
邵晟绷不住了,哭着大喊,「我们给皇上给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後已,就换来这麽个破事儿!我这一年一年,为这个破地方愁得掉头发生大病,自己有时候都两三天的吃不上饭,到最後我们没家了!皇上就是这麽对我的!!」
邵文玉不说话了。
压抑的哽咽声那麽清晰。
「玉儿。」
邵晟说,「我没娘了……你也没娘了。什麽都没了。」
邵文玉狠狠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了出来。
稳了稳心神,邵文玉说:「但是,爹,外面那些百姓……」
「他们没错,是吧?」邵晟说,「哈,你知道,我前月大病,左街那家王婆来看过我吧?」
「啊,是。」邵文玉说,「她好心来看你的。」
邵晟又笑了。
「好心。」他说,「她站在我床头,看着我说……我比他们胖多了壮多了,肯定是家里天天吃好的。」
「她说,官家吃好的,能理解,所以我也得理解理解他们这些百姓。她问我什麽时候能好,他们要饿死了。外面饿死的那些人,都是我没给发够白粥,我就该多饿着些,官该以民为天,再说过这麽久我都治不好饥荒,怕不是终究是无能的,就不该生什麽病。」
「你不觉得好笑吗,玉儿。」邵晟说,「我来这里以後,一直饿着呢啊,这几年一换季我就病,以前可比这硬朗多了。治不好饥荒,我也愧疚,但我真的尽力了,人在天灾面前,不过是一两蝼蚁,有什麽可说的呢。」
「但是,既然他们觉得我该饿着,那我就不饿着了。」
「反正我做什麽都是错的。」
白无辛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儿。他抬起头,恰巧对上陆回看向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