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五十六章
腊月二十五日
沈敬之尸首刚到国公府,便准备入棺。
柳垂容站在灵堂前,望着那具面目全非的尸首,心如刀绞。她强忍着泪水,仔细端详着那张早就被岩石划得面目全非的那张脸。
“姑娘……”绿珠担忧地看着她。
柳垂容擡手示意她噤声。
她缓步上前,指尖轻轻拂过尸首的脸颊。那触感冰冷僵硬,却让她心中一动。
这不是沈敬之。
她太熟悉他的轮廓,她曾时常待在书房偷偷观察沈敬之看卷宗的模样,早就将他每一寸骨头都看穿,即便这张脸被划得面目全非。
她也能一眼认出这不是她。那眉骨的弧度,那鼻梁的线条,都与她日日观察的沈敬之相差甚远。
柳垂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堂内衆人道:“既然夫君已回,准备丧事吧。”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还有泪光闪烁。
绿珠震惊地看着自家姑娘,却见柳垂容暗中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低头道:“是,夫人。”
灵堂内,白幡飘动,烛火摇曳。柳垂容跪在灵前,手中握着一把匕首。那是沈敬之离京前留给她的信物,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嫂嫂,"安阳公主悄然来到她身边,"节哀。"
柳垂容擡头,与公主对视。两人目光交汇,彼此心照不宣。
堂内檀香缭绕,柳垂容跪在素白蒲团上,指尖轻轻抚过棺木边缘。她刻意将指甲在朱漆上刮出细痕,好让那抹丹蔻显出斑驳的憔悴模样。
"夫人,钱阁老前来吊唁。"绿珠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
平日阁老府与国公府并无往来,朝中也无任何接触,更何况根本就有没有人往钱府送入帖子,如今贸然前来,只怕是一探虚实。
想到这儿,柳垂容伸手,在绿珠耳边说道:“你就说我面容憔悴,不宜见客,需梳洗一番,只需托住一刻即可。”
绿珠虽不清楚自家姑娘这葫芦买的是什麽迷魂药,但还是点头应下,去了前厅,还让让准备些茶点,送了过去。
“阁老大人,我们家夫人说自己连日未曾梳洗,不知贵客到来,还需熟悉一番,让您稍等片刻。”
钱阁老看了一眼四周,高高挂起的白布,暗道:“妇人真是麻烦,擦那二两面粉有何用,说到底都是些死了男人的寡妇,还有她那肚子的孩子,也是个晦气的。”
“那就等等,不着急。”心里虽不满,但钱阁老面上还是一副慈悲模样,端起侧旁的桌上的茶盏饮了起来。
没一会儿,柳垂容便一脸憔悴地扶着肚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夫人节哀。”见柳垂容从里屋出来,钱阁老连忙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劝慰道。
钱阁老拄着紫檀鸠杖踏入灵堂时,柳垂容抢先一步走在他前面倚靠在棺椁旁,素白孝衣下露出一截缠着纱布的手腕。
她刻意将凤仙花汁调成脓血般的暗红色,从纱布边缘渗出,又用苦艾草汁浸透帕子,掩在袖中散出淡淡的腐气。
“沈夫人,你这是。”钱阁老浑浊的眼底精光暗藏,鸠杖叩地时震得供案上长明灯一晃。他踱至棺前,目光如鈎子般刮过尸首耳後——那里本该有颗朱砂痣。
柳垂容突然剧烈咳嗽,帕子掩唇时指尖微动,暗藏的姜汁刺得眼眶通红:“让阁老见笑了……自夫君噩耗传来,我这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她颤巍巍起身,孝衣下摆“不慎”扫落一盏油灯,火苗舔上尸首寿衣,焦煳味混着提前藏在棺中的腌鱼腥臭扑面而来。
钱阁老皱眉後退,却见柳垂容疯了一般扑灭火星,露出小臂上溃烂的疹子——实则是糯米浆混着朱砂点的假疮。她凄声道:“太医说这是尸瘟……可我就是舍不得合棺……”
安阳公主恰在此时踏入灵堂,手中药盏“失手”泼在钱阁老袍角:“本宫新熬的祛疫汤……哎呀!”褐色的药汁触地冒泡,实为柳垂容用皂角水调的戏法。
“夫君!”柳垂容扑在尸身上恸哭,发间银簪“无意”挑开寿衣,露出胸骨处的箭伤。
四边菱形的伤口,正是他们云国暗探特有的暗箭所伤,看到这儿,钱阁老的心也算是放下了。
钱阁老指节泛白,鸠杖重重一顿:“沈大人为国捐躯,老夫定当奏请陛下厚葬!”
整个灵堂上空都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腥臭味,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便也不再客套地转身离开了。
待那紫檀鸠杖声远去,柳垂容拭去僞装的泪痕,哭闹声戛然而止。
窗外忽起风雪,裹挟着更夫梆子声。柳垂容抚过微隆的小腹,将匕首藏回袖中。这场戏,还要唱到猎鹰归巢那日。
夜色如墨,城外驿站。
沈敬之藏身一户农户家,借着微弱的烛光,仔细研究手中的地图。
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云国暗桩的分布,这是他潜伏青州多日获取的重要情报。
“指挥使,”墨燃低声禀报,“安阳公主已经按照计划行事,夫人也为您操办了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