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困兽之局
一场大火烧毁一切。
眼看少女被叛贼架着上了马车,整个城西庄子乱成一片,薛老太太早已晕厥过去,孩子们个个嚎啕大哭。
薛窈夭自己也没料到。
有生之年还会经历这种事情。
随着马车远离央都城门,渐渐在夜色中颠簸起来。
她脑袋磕在车壁上,感受颈上未散的馀疼,没有害怕,没有惊惧,而是想很多事情。
想事情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一个人的性情,认知,促使她在遇事之时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决定,它们会环环相扣,再与身边人,尤其是亲近之人交互影响,会形成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显然。
这年她与江揽州既不是真正的夫妻,也非寻常恋人,命运却早就因彼此的选择而捆绑在一起。
後来薛窈夭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回去,重来一次。
自己还会在走投无路时,找上江揽州吗。
会的。
就像得知城西庄子走水,以她当时的心急如焚,哪怕重来一次,她依旧会不顾一切冲出府邸。
人无法知晓未来,就只能尽量规避风险。可即便是玄伦,也无法做到事事天衣无缝。
所以後悔这件事,一点用都没有。
“叫杨臻,是吗?”
清凌凌的声音,打破沉寂,“在北境王府,你无法靠近樾庭,更近不了我身,所以趁城西庄子走水……又或说,庄子走水也是你的手笔?”
“是你在背後搞出来的,为了诱我出府,然後趁乱对我下手?”
关于杨臻这个人,薛窈夭也想了很多。
这年夏日,她无故被孟雪卿揭露身份,当时就觉得蹊跷,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闺阁女子,如何会在短短不到一个月,就将她的身家背景和过往来历摸得一清二楚。
後来听说是暗影里有人给东阁传递消息,已经被萧夙处决。
而今看来,显然是没“处决”干净。
那句“阁下心仪之人乃是曾住东阁的孟氏姑娘”,她听出了玄伦语气中的试探。
若真如此,这个杨臻绝非等闲之辈。
他必然心思缜密,滴水不漏,未曾暴露过任何蛛丝马迹,也未曾让人抓住任何把柄,才会一直都是“自己人”。以致于一朝事发,无论玄伦丶穆言丶郝达,尽皆不可置信,措手不及。
而一个人能在心上人死後,隐忍和蓄谋如此之久,心性恐怕也远非常人可比。
落入这样的人手中,心知暗影个个身怀绝技,本领高强,以花拳绣腿去硬刚是没可能的,何况还被下毒了。
“你先前往我嘴里塞的什麽?”
“当真三日就会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但在目的达成之前,你会定期给我服食解药,对吗?”
依旧静默。
无人回应。
马车一路向北。
因是夜晚,又逐渐远离市井,外头黑漆漆的,耳边只馀风声呼啸,马蹄踏雪,和车轱辘碾在官道上的细碎声响。
偶尔能听见外头有人说话,不止一个人,但是一种薛窈夭听不懂的语言。
先前被架上马车时,她晃眼看到有人血淋淋的,被擡进了另一辆马车。若没猜错,应是穆言依照玄伦吩咐,从禁阁提出来的“隗尔泰泽”。
彼时负责接应之人,个个人高马大,却全都蒙着脸,和外头的说话声是同一批人——狄人。
可想这人挟持她之前,的确做了万全准备,也真真是阴险至极。
在北境待了大半年,薛窈夭是听过隗尔氏的。
若说这世上有谁恨透了江揽州,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那必然非隗尔氏莫属。
靠着冰冷车壁,身披孔鸟纹月色狐裘,小鹿皮靴上被套了锁链,双手也被镣铐束缚,好在嘴是自由的。
薛窈夭再次尝试沟通,尽量将语气端得平和,“因为孟雪卿,你恨江揽州,但你清楚自己势单力薄,无法与之抗衡,所以挟持我,想将他诱去什麽……图门坡,是狄人的地盘吗?”
“然後你想利用狄人势力,和隗尔氏一族对他的切骨仇恨,杀了他?”
听到这里。
杨臻终于肯擡眸看她一眼。
有生之年,有机会接触和见识的姑娘不多,在杨臻眼里,恨是一方面,但薛窈夭这个人本身,无疑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里,最貌美丶聪明丶狡猾的。
被挟持还能如此头脑清醒,不哭不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