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相对着,靠在山洞的角落。
他没有起身,就着方才跪坐在地下的动作慢慢挪了过来,黏腻冰凉的蛇尾好像勾上了文玉雁的小腿。
“别动,”云锦舟轻声道,“很冷,你身上很暖和。”
少年抽走了被他压住的手,最终还是心软了,放任这条蛇靠在自己没有受伤的右肩上。
“我很害怕。”云锦舟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流了太多血,像在土地上开了一朵牡丹。”
他杀过不少人,从不害怕别人的死亡,却畏惧自己会死。走上这条路的大多是亡命之徒,可云锦舟不是。
他是为了活下去,才选择去剥夺别人的性命。这很自私,但也很容易理解。
就像文玉雁在生死关头也毫不犹豫地点燃了街道的干草,或许有百姓被烧死。她在这里昏迷的时候,大道上已经挤满了送葬的人。
她们轻敌了,从江洲来的时候确实没想到宜州敢直接杀人。在酒楼的时候也许有隐隐的预感,所以选择了人来人往的客栈留宿。然而对方更不顾一切,直接派人来围堵,这是有多大的底气?
杀手破门而入的时候,文玉雁正被守在屋檐的黑衣人穿透了掌心,殷红色的液体沿着勾坏的衣摆往下垂落,比它处境艰难的主人先一步掉在了十几尺下的街道。
血也落到了云锦舟的脸上。
他正坐在窗棂上,擡头向上看,红色就滴进了眼睛里,紫瞳眨了一下,把血吸收了进去。眼睛闻不到气味,但却让两个濒死的人建立了奇妙的纽带,无边的绝望蔓延到了他的心口。
头上传来打斗声,然後是疼痛的吸气声,最後是重重的跌倒声。
有人进了厢房,为首之人已经握刀朝云锦舟冲了过来。
他咬紧牙关,纵身一跃勾住瓦片。胸口的疤似乎有些撕裂,衣衫的布料与伤口粘在了一起。
额头控制不住地流汗,一个瞬间长得像过了一辈子。扒住屋檐的指甲用力的发白,却仍抵挡不住一点一点滑向深渊的身体。
秋天的风猎猎吹过,汗水和温暖被一起卷走,从头到脚只有无尽的冰凉。
也许真的要死了,云锦舟逃离的恐惧再次吹着号角来势汹汹。他几乎要闭上双目,不愿亲眼目睹摔落的将来。
云锦亦会想什麽?自己为自己修了金丝笼,配给高管做衣食无忧的小侍,自然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杀手的生死,包括这个杀手的亲哥哥,被黑暗席卷的无数个夜里,这是不得不接受的真理。
滑落的前一刻,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小臂,几乎是拼命一般把云锦舟拉了上来。
手心很温暖,传递着安心的力量。
他终于被拉出了深渊,对上一双梦里的眼睛。
文玉雁的眸中燃烧着火焰,细小的伤疤三三两两布满了整张脸,高马尾散乱,鬓边的乌发被凛冽的风吹起,紧紧贴在锋利的下颌线上,抿起的薄唇苍白,整个人就如同一柄泛着冷光的剑,浑身散发着死亡的震慑。
两人一时都失了力,云锦舟失了神,直勾勾地望着那双坚定的眼,就这样顺着手的力道坐到了少年的身上。
左手有个瘆人的血窟窿,但忍着痛也没放弃挽救自己的同伴,甚至由于发力扯裂了更多的神经,粉色的皮肉和覆盖它的肌肤已经分离,深处露出了一点触目惊心的白骨。
最冷酷的杀手仿佛忘记了一切,就这麽呆呆地看着眼前人。她仍保留着一些孩子的稚气和善良,日渐成熟的臂膀却有一股让人安心的魔力。
少年再也支撑不住了,瞳孔涣散向後倒去。他几乎下意思地就拥住了她的肩膀,又在察觉到伤口时小心翼翼地向下移动搂住腰腹。
最怕死的云锦舟那时突然就不怕死了,唯一的愿望是文玉雁不要死去。他无计可施,只能徒劳地晃动,希望唤醒自己的神祇,干涸了数年的眼眶也迎来了涨潮,大滴的泪珠落在怀中人的脸颊,勾勒出少年的五官,做着主人不敢做的事,
後来,被唤醒的文玉雁再次站了起来,爆发出顽强的生命力,带着唯一的同伴奋力脱离了危险。
李息容说的对,她最不缺的就是拼命到最後一刻的勇气。
山洞里,云锦舟先一步醒了过来。
她伤得太重,又进行了不要命的挣扎,虚弱得几乎死去。
他亲手给文玉雁包扎好伤口,出门搜寻了食物,寻到干燥的木头起了火,就在山洞里一步不离,等待她苏醒仿佛是生命中唯一的一件事,是阳光般的所在,云锦舟追逐了多年的温暖。
如果再也醒不过来,他愿意做个守墓人,或者直接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