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麽多年来,养育过文玉雁最多的,而且当下还活着的,只有她自己。
那边还在熙熙攘攘,恭喜着世家公子的成人,这里只有几棵死寂的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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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沈府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宾客三三两两的离去,剩下几个沈翊派的核心官员留下来夜谈,多馀的人员早就散去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白日里的热闹像一场所有人的幻觉,最後也只剩下漫天的星光洒向地面。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到一半,文玉雁就拉开了门。
沈至景羞涩地笑着,他换下了白日的礼服,穿着一身浅蓝长衫,显出整个人的温柔来,发间还别着那只夺目的玉簪。
两人连衣裳都没脱,一起躺在了床上。
沈至景平躺着,扭着脸看她:“及笄宴可真累,这麽多人,我都没找到你。”
他的长发散着,玉簪也有些歪歪扭扭,发尾扫过文玉雁的脸颊,有些痒痒的。
她起身为小公子摆正玉簪:“你今日很好看,簪子很衬你。”
半支着的腰身被沈至景抱住,文玉雁的腰靠在身下人的额头上。
沈至景:“你很快也要及笄了,我害怕找不到你,一会不见到你我就很难过。”
文玉雁笑了笑:“不会的。”
不会的,她的及笄宴不会这麽热闹的,也许根本不会有及笄宴,这取决于沈至格的心情。没人会主动给文玉雁办个宴席,就算办了也决计不会如此盛大,最多就是走个过场,往她头上插根看的过去的簪子,宾客送点稍微值钱的礼物,喝点酒,文玉雁就成人了。
文娘死後,文玉雁再也没回过河边村,途径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
相熟的人都已经离开,活着的人看什麽都会流泪。
但是文玉雁莫名地想起那一根锈了的铜簪子,簪子和文玉雁,都是文娘的礼物,她们都记得这样一个野草般的女人曾经在这世间活过。
最後的最後,劳累一天的沈至景和怀着心事的文玉雁在榻上依偎着深深睡去,只有月亮见过两个少年睡着的样子。
第二日,文玉雁醒来後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床榻早就凉了,人起得很早。
她睡觉少,很少是後起的那一个,昨夜倒是反常地睡了很久,梦见了许多的往事。
文娘还活着,只是保留着死前的样子,文玉雁根据馀云的话想象过她受刑後的脸,这张脸出现在了作夜的梦里。
眼眶流着血,唇上钉着钉子,说话间就有一块肉随着动作撕裂开,流出黑色的液体。
文玉雁不觉得这是个噩梦,她没有害怕,走上前抱了抱自己可怜的娘,感觉到一个东西插进了自己的头发。
母亲的嘴一张一合,黑色的血持续流出:“安安,及笄喜乐。”
文玉雁摸了摸,是一根簪子,木头的,不值钱,但是沉甸甸的,梦里的视线模糊,她看不清花纹,只能感受到凸起的几个字大概是“安安”。
这个梦很短暂,也许很长,人关于自己的梦是很难记住的,文玉雁只记得发间的那只木簪。
阳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很热烈的光芒,晃的文玉雁睁不开眼,大概已经接近正午了。
她披上外衣推开门,院子里不复往日的寂静。
沈至景坐在一把椅子上,背对着房门。他换了身衣裳,袖子撸起露出修长的小臂,黑衣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少年正握着一把短刀,手里捧着什麽,脚边堆着一堆奇形怪状的木头,黑衣要被散乱的碎屑淹没,连腰间也沾上了一点碎片,在黑色的布料上更加x显眼。
他见文玉雁醒了,扭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挺翘的鼻梁上都挂了点木屑:“小雁,你睡了好长的觉啊。”
文玉雁慢慢走近,擡手擦去了少年脸上的木屑:“你在干什麽?”
他低下头,又进入了仔细的雕琢中:“我昨日及笄礼时,侍君为我配簪,但我心里一直都在想你。你很快就要及笄,我不能亲手为你戴簪,但希望为你亲手雕一只簪,作为你的成人贺礼。”
文玉雁开口,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嗓音里的颤抖:“你是说……你想为我做一只木簪?”
梦里的木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