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感知到林念的出现,他没有转头,只是静静伫立在棺椁面前,像一座布满伤痕的雕像,嗓音带着潮湿。
“嗯。”
她记得,苏瑶夫妇是在傅枭十五岁时离世的。
林念向他靠近了几分,看见他指尖的泥土脏污已经渗入甲缘,下意识地伸手去握,冰凉混杂着砂砾感的手掌与她的柔软融合,逐渐在掌隙间生出了几分温暖。
“他们死了。”少年缓缓开口,冷静中带着疏离的口吻,一字一句的陈述着事件的经过,“苏瑶怀孕了,吴啓刚带她去做産检,山体滑坡,砸在车顶上,当场死亡。”
“这算报应吗?”
少年的视线从棺椁移到林念脸上,看到她澄澈的杏眸中弥漫着无尽的悲伤时,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被握住的手掌反向用着力气。
“以後,不会有人再打我了,也不会有人再假惺惺地关心我,我也不用再面对脾气暴怒无常的母亲,和总因为觉得亏欠我可怜我,过度补偿我的父亲了。”
“原本以为这样我会轻松的……”
话音一落,天上骤然飘起小雨,潮湿着他的眼角与衣衫。
“但,我的人生好像突然也没有意义了。”少年倏地挣脱开被握住的那只手,直愣愣地朝土坑里跳去,双手交叉放置在胸前,安详地平躺在里面。
林念走到土坑一旁,看到他这副毫无生存欲望的模样,心底漾起一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悲伤,嘴唇紧抿成一条细线微颤着。
天空中雷电交加,轰隆隆的雷声下,雨越下越大了,土坑旁的泥土缓缓流下,将少年的衬衫尽数沾染上泥土的腥气。
好像苏瑶和吴啓刚的离去,连同他的生命力也一同夺走了。
“你只自己躺进去,不安葬他们吗?”
林念没有再去看他的脸,而是将视线移向面前的两副实木棺椁,空气闷闷,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
“不重要了,反正人已经死了,死了就什麽都不重要了,棺材丶遗体,只不过是留个念想而已,于我而言,毫无用处。”
少年躺在土坑中,口气淡淡,像是已经病入膏肓的朽木,在雨水的侵袭下,加速了自身的毁灭。
“人总归是要死的。”林念的语气比他还要淡,杏眸中闪烁而过的光芒,将记忆中的碎片一闪而过,“既然,最终结果都是死亡,那为什麽不试着去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
“有什麽意义吗?”少年睁开狭长的黑眸,毫无波动地看着坑上的林念。
“做,就是意义。”
林念收回望向棺椁的视线,垂眸看着坑中的少年,轻笑一声。
“你所经历的一切,就是意义,只不过你的生活意义,与常人不同,但也正因为如此,才塑造成了独一无二的你。”
“傅枭,你活着,就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少年的双眸看向乌沉沉的天气,雨水滴入他的眼眶,顺着眼角落在耳侧。
他缓缓开口,嗓音中带着潮湿:“我的存在,有意义吗?”
“于我而言,你的意义无与伦比。”林念顺着坑壁滑下,蹲坐在他身侧,伸手遮挡在他的眼前,尽可能少的让雨水滴入,“傅枭,这一次,只为自己而活,好吗?”
少年伸出大掌握住她的手腕,目光定定地紧盯着她,似乎要将她所有的模样细节全部都印在脑海中。
下一秒,风停雨歇,周围的土坑壁垒变成了鲜花环绕,膝盖下泥泞的泥土变成了青绿色的草地,阳光倾泻而下,照射在两人的身上,空气中飘散着鲜花的芬芳与青草的清香。
身侧之人也从少年模样,变成了她所熟悉的傅枭。
她清楚的记得,这是傅枭记忆中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这是,二十四岁的傅枭。
林念抽回手,男人也缓缓坐起,两人对视片刻,林念率先出口,将星星糖放置在他的掌心,唇边带着笑意:“先生,我可以用这个赔偿你的吗?”
男人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磕破皮的掌心,黑眸里闪烁着光芒,他将视线从掌心移到面前女人的脸上,再移到掌心那颗包裹着五彩糖纸的星星糖,心中莫名的漾开一股甜味。
他伸手将那颗糖接过,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掌心,让他不由得心神一晃。
“先生,我叫林念,双木林,念念不忘的念,下次我们再见时,你可以来找我要星星糖,我这里永远有一颗是留给你的。”林念一如初见般做着自我介绍,独自引开话题。
“先生,你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来这里……看病吗?”
只见男人用极淡的声音回复:“嗯,脑子不好,活不久了。”
“……”
林念沉默了,这展开怎麽和之前不一样。
“在这之前,我的终点是那座楼的楼顶和水泥地面。”男人顿了顿,继续道,“不过我刚刚改变主意了。”
“什麽……”
林念有些愣,傅枭第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居然在想自杀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