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以後,苏季徵对苏景同开始上心了。他突然觉得他和苏景同是该当父子的。老天让他们当了父子,想来是有缘。
只不过亲近苏景同是件难事,这孩子几乎没有情绪,苏季徵完全没法从他永远平静的眼睛丶永远客气的话语中看出他到底喜欢什麽丶不喜欢什麽,需要什麽丶不需要什麽。
苏季徵试着把自己的重心挪到苏景同身上,像他小时候需要的那般陪他吃饭,陪他睡觉,苏景同也没什麽特别的反应,配合他扮演着父慈子孝。
直到在无人的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苏季徵试图教苏景同读四书五经,苏景同实在不爱读四书五经,演都懒得演,把书丢到一旁,才开口道:“没人了,就不用演了吧。”
他说这话时,声音平静地像他找亲生爹娘那天一般。
苏季徵愣住:“不是演的。”
“哦。”苏景同这麽说,但苏季徵就是能从这句“哦”中听出他的不信。
苏季徵解释:“父王认真给你讲书,不是为了演。”
苏景同又“哦”了一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苏季徵只好道:“父王知道,是父王以前忽视了你,父王对不住你,往後不会了。”
苏景同沉默。
“你只管看着吧。”苏季徵把书捡回来,“父王会证明的。”
“哦。”苏景同说。
顾朔仔仔细细把苏季徵的话倒腾了两遍,特别是苏季徵描述的苏景同的性格,这和现在天差地别,准确来说,只有苏季徵描述的幼年黏糊的苏景同还能找到一点现在苏景同的影子,其他时候冷淡得像活死人。
行尸走肉。
麻木。
这两个词冒出脑海时,顾朔浑身上下一个激灵,可不就是行尸走肉和麻木麽,也许苏景同的生病不是从成为姜时修以後才开始的,也许从小就有了征兆。
就像他在皇宫进学时,总是发呆,对什麽都没兴趣,这可不就是情绪不好生病了麽?
而那时,他们都以为苏景同是单纯的冷淡。
苏景同发呆的时候在想什麽呢?亲爹娘对他的存在无所谓,甚至还庆幸早早卖了他,养父是为了给儿子找个替身,皇宫一起进学的皇子们厌恶他至极,才刚来就恶作剧让他从轿辇上摔下来摔破头,後来是不欺负了,只是孤立,谁也不跟他说话,谁都离他远远的。
只有左正卿肯跟他说话。难怪他後面明知道左家和苏家不对付,依然要亲近左正卿。
除此之外,也只有顾朔看他时不带恶意,难怪对苏景同避而不理的皇子无数,苏景同只记着自己不理他。
难怪他後来谈起那段过去,只会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喜欢他,是不是厌恶他。
原来他从没得到过爱。
也许是顾朔的表情太难过,苏季徵忍不住道,“後来好多了,我答应了要好好当他父王,便竭尽全力。”
这点顾朔信,苏季徵这人,不爱一个人的时候,懒得在他身上花一点时间,可爱一个人的时候,又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统统摘给他。
苏景同早些年只是吃穿用度要最好,直逼皇帝水准,但那只是苏季徵动动嘴皮子就能安排的事,後来就奢靡出花了,不光要昂贵稀缺,还要风雅,要搞出花样来,件件麻烦透顶,苏季徵也愿意跟着他折腾。
管理仆役不是件易事,苏季徵是正经主子,掌握他们的生杀大权,对着苏季徵自然件件都应,对着几乎见不到苏季徵的苏景同就不一样了,苏景同年纪小,好拿捏,仆役们常常仗着年纪,怠慢苏景同。他上下午想吃茶点果子,仆役懒得伺候,便说非正点进食不好,三推四阻不去。他想换件衣裳,仆役懒得折腾,便编造规矩习俗不许他换。
苏季徵从前不往苏景同那边去,後来对苏景同上心了,时常往那边去,撞见过一次,大发雷霆,整治了一番西院,把就近伺候苏景同的人统统换了个遍。摄政王府内库的钥匙,就是那时候交给苏景同的。
管家权彻底交给苏景同,仆役们全归他管理,哪个刁奴敢不尽心尽力,尽管打发出去。
“我每天抽两个时辰教他习字念书,他的字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没少花功夫。”
顾朔颔首表示赞同,苏景同那一手字是没少下苦功。
“四书五经……”苏季徵想了想,还是闭嘴了,教苏景同学四书五经,差点让他们本就不牢固的父子关系破裂。
苏季徵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憋出一句:“好好的孩子,怎麽就不爱读书呢。”
顾朔笑笑,他教苏景同的时候,苏景同挺爱学习的,不爱读书的原因……反正不在苏景同身上——他这麽想的时候,完全忘了苏景同每个博士的课都逃学。
“哄小孩子嘛,天天陪着哄着,要什麽给什麽,让他每天高高兴兴的,他受委屈替他出气,他成长就替他高兴,事事想着他,天天念着他,娇惯几年,也同我亲近了,性格变活泼了,和现在差不多。”
顾朔认同,他是在苏景同十四岁的时候,正式同他打交道的,十四岁的苏景同张扬明艳丶天之骄子,行事间颇有底气,一看便知有人替他撑腰,所以无所畏惧,敢当着他大哥的面砍了滨州府尹,敢来回拿周文帝开涮,这期间少不了苏季徵的支持。
顾朔心里略放心一点,如果在他孩童时代郁郁寡欢後,苏季徵能把他养成骄矜世子模样,那顾朔也有信心再把苏景同养回从前的快乐模样。
“後来,我亲儿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