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学堂内,曲庐照旧告病没来,祭酒安排大家看书习字,学子们欢快地放羊,在学堂推牌九。
霍方把三卷纸放在谢永章桌上,“看看吧。”
谢永章马上要打赢了,头也不擡,敷衍道:“边儿去,顾不上你。”
“玩物丧志,”霍方鄙夷,把他的牌扔一边,“你一会儿再打,先看这个,我还要回去上课,没功夫跟你浪费。”
“你他娘的!”谢永章拍桌而起,“本世子马上就赢了,你捣什麽乱!”
霍方摊开其中一卷,“废话少说,先看这个。”
“这什麽玩……”谢永章的声音戛然而止,“你疯了,连锦州的兵防图你都敢画?你想死别连累本世……”
谢永章多看了几眼,“等等……苏景同画的?”
“是。”
谢永章草包归草包,那是和各地考入太学的学子相比,若和普通学子相比,闭眼吊打,真叫他下场考科举,并不露怯,一举便能有功名。谢永章只大略扫了几眼,便看出这张图的机锋,脸上的轻忽收敛了大半,喃喃道:“骗人的吧,他还有这个本事?”
一起推牌九的学子凑过来,“世子,怎麽了?”
谢永章让出点位置,学子们看清兵防图,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沉默。
过了片刻,有人支支吾吾开口,“我看也不一定做准。他又没去过锦州。”
谢永章没说话,苏景同去没去过锦州不重要,这张兵防图和锦州的实际情况是否一致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景同拿这个做例子,真想教他们点东西。
其他人也没附和,只一人犹豫道:“他挺认真。”
谢永章翻开另外两张图纸,苏景同的用心可见一斑,谢永章愈发沉默。
霍方把抄录的书单和苏景同留下的两本书留下,回学堂上课,“他给的,我昨天看了,很不错。要不要听他的课,你们自己决定吧。”
谢永章问:“你要听他的课?”
霍方已经走到门外,闻言回头:“为什麽不呢?”
霍方走後,勤学堂久久无声。
谢永章沉默地打开标着苏景同名字的《兵法实用入门》,快速翻了几页,看懂苏景同的目的并不难,这个年头知识比黄金更重要,无数人对知识敝帚自珍,不肯叫外人得到,苏景同不仅写了,还用看书人能看懂的语言在写,他是真想教会旁人。
这样的人,到底为什麽叛国呢。
“世子。”有人喊。
“嗯?”
“苏景同,和那位,”那人比了一个大拇指,向上顶了顶,意思是天子,“到底怎麽回事?”
苏景同和皇帝……
谢永章沉思,“苏景同追过,那位对他不假辞色,後来他恼羞成怒,把人抢回摄政王府当嬖人了。算是强迫吧。陛下没将他千刀万剐,实在仁慈。”
“追过,没追上?”
“嗯,”谢永章回忆,“我听家里长辈提过,他俩原本没交集,滨州赈灾後苏景同突然开始追陛下,毫无世家风范,倒贴得全京城都知道。後来便将陛下抢回去了,强扭瓜。”
谢永章也不大清楚那段过去,细节真相只有当事人清楚。
此刻当事人正在马车上看话本子,江天在前头赶车。
这本话本子讲皇帝顾朔和摄政王世子的故事,剧情离谱匪夷所思,说顾朔天人之姿,他对顾朔一见钟情,顾朔对他避之不及,苏景同死缠烂打绝不放手,顾朔问你喜欢我哪里,我改,苏景同说喜欢你的脸,有本事你划烂,顾朔犹豫,说那你还是继续喜欢吧,我也挺喜欢我的脸。
苏景同看得前仰後合,笑得在车里打滚儿,这是哪个耍宝的写的话本子,太搞怪了。
这得留给给顾朔看。
苏景同咂摸,他是为什麽喜欢顾朔来着?
好像是……
他追顾朔的经历,算全京城的笑话,是皇亲贵胄茶馀饭後闲聊的笑料。
说起他的喜欢,始于钦佩,长于歉疚怜惜,又在时光的变迁中变质成爱。
苏景同其人,用四字形容——慕强怜弱。他爱慕强者,怜惜弱者。
滨州赈灾时,赈灾事宜他一窍不通,顾朔却信手拈来有条不紊,把流离失所的滨州治理得井井有条,纷繁复杂的事变得有序整在。
苏景同每日瞧着顾朔办公,盯着他侧脸看个没完,心里的一声又一声“牛哇牛哇”“还能这样处理?”“居然是这麽解决的吗?”
顾朔不但通晓政事丶办事利落,心态亦四平八稳。赈灾最开始部署时,找顾朔请示的人从滨州府邸绕着大院排到宅子外的街道尽头。不少人进来就嚷嚷“不好了”“殿下怎麽办”“殿下出事了!”,一天出八百回事,听得旁观者苏景同都心惊肉跳,且还有个监工的大皇子在,负责不懂装懂,质疑顾朔的决定,阻挠顾朔的安排,给顾朔添堵。
许多次不需要动脑子只需要围观的苏景同都忍不住想骂人,顾朔却还四平八稳,气定神闲镇定自若地指挥,天塌下来都不能叫这位郡王殿下变了颜色。
大皇子阻挠多了,顾朔便改了安排,遇到问题他先提两个解决方案,一个正确一个错误,他在大皇子面前偏向错误的方案,大皇子便要逼着他选另一个,顾朔假意挣扎辩驳两句,便依着大皇子的安排去选正确的方案。
顾朔工作速度陡然提升,烦心事少了一半,愈发平静。
大皇子也很高兴,他的权威终于得到了体现,还获得了顾朔的臣服,自觉自己又有了皇室嫡长子的风采。等他发现自己的选择都是对的,更加得意自满,果然他是最适合当皇帝的人。
大皇子站在高处回头看顾朔,顿觉自己把傻瓜当成对手,十分可笑。心情大好的大皇子,甚至都不大来找顾朔不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