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四个月,周文帝不大记得这事,只模糊有个印象,到底是谁当时记不清,现在更记不清,反正事是存在的,卫仪说的也能对上,只是她刚受过大刑,气若游丝,脸上糊着血和头发,丑得不堪入目,周文帝提不起兴趣,给了个最低的官女子的位分,随手指了个偏僻的角落,叫卫仪住进去。
从怀孕到生産,周文帝再没过问过一次。
当时的皇後,也就是大皇子的母亲,实在看不上这等宫女爬床的行为,不知廉耻,对卫仪的死活也不搭理。
宫里的流言蜚语越传越烈,说的有鼻子有眼,卫仪是怎麽不安于室,勾引周文帝有了龙种,妄图一步登天。
卫仪日日忍受着不堪的流言,郁郁寡欢,生顾朔时大出血险些去了。生皇子,按例进封为贵人。贵人也是低位妃嫔,不能抚养孩子。顾朔被送到了娴妃处。
卫仪只有请安时能见到娴妃,但她从来不去问顾朔的情况,她恨周文帝,也恨顾朔,这个时候她本该放归回家和青梅竹马的恋人筹备婚事,而不是坐在这里听别人讽刺她不要脸爬床。
她的青梅竹马是个痴情种,知道此事後情绪激动自尽了。
卫仪一年只有零星的时间可以和家中传书,等她知道消息,已经是几月後了。她这时已经被滔天的恶意丶满耳的娼妇等折磨得心神俱疲,知道爱人自尽,她大病了一场,跟着没了。
宫里知道此事的人不少,早前顾朔得周文帝重视,没人敢提,等顾朔因为苏景同摔下车的事被周文帝罚了,宫人猜测他失了圣心,慢慢又敢议论了,且不在少数,终究传到了顾朔耳朵里。
头前被周文帝冤枉时,顾朔心中还有愤懑和对周文帝的失望,等知道了这件事,再看周文帝,横看竖看不是个东西,又厌恶极了自己的出身。他娘本该有个安稳人生,本该有个美满结局,却被这色令智昏丶毫无廉耻的色中饿鬼毁了。
皇後和宫人们也不是东西,孰是孰非一清二楚,却偏偏攻讦无辜受害者,她们都是害死他娘的帮凶。
如果说新州百姓送行是顾朔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那他亲娘的去世是他心里最暴虐的地方,每每提起都压不住心里的火气。
可惜他那时翅膀还不够硬,还不能叫所有人闭嘴。满皇宫的皇子公主,都没比顾朔亲娘身份更低微的,背地里骂顾朔时,总免不了“婢女长婢女短”,议论她爬床。
苏景同本就不高兴,听大皇子这麽说,更不高兴。大皇子算哪根葱,滨州赈灾他干活了吗,正经事一件不干,就知道给顾朔拖後腿,办实事没他,出风头抢功劳他最积极,顾朔又干活又背锅回来还要被骂,大皇子抢着顾朔的功劳美滋滋封亲王。他是什麽东西,读书稀松平常,四书五经都没理解透,办差使更是脑子里糊了浆糊,没清醒的时候,至于心性,那就更差了。
这麽个废物玩意儿,居然在中秋国宴上讥讽顾朔身世?
他但凡没生在皇後肚子里,有个掌兵权的外家,他都不配和顾朔相提并论。
大皇子磨着牙道:“不知廉耻的下贱娼妇生的儿子。”
苏景同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周围的皇室宗亲全听到了,交谈的不再交谈,敬酒的不再举杯,霎那间安静下来,对面的朝臣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对面突然安静,他们也停下声音,好奇地朝这头望来。
苏景同提着酒壶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将酒倒在碗里。
“廉亲王。”苏景同说。
大皇子早得不分东西,听到声音头来回动找声音,“谁,谁叫本王。”大皇子眯着眼,“你谁啊?”大皇子凑近了看,“苏景同?”
“嗯。”苏景同从喉咙里应了一声,“你刚才说什麽,我没听清。”
“刚才?”大皇子费力地思考,“本王刚才有说什麽吗?啊?”大皇子戳二皇子,“老二,你说,本王刚说啥了?”
二皇子不敢作声,眼观鼻鼻观心装死。
“老三,你说!”大皇子打了个酒嗝,“你也没听见?哦,老四!老四也不知道?老五呢,你耳朵最尖,你听到了没?”
二皇子站起来扶着大皇子,“皇兄,你醉了,来人,还不扶王爷去後殿休息。”
醉酒的人最不能听这个醉字,当即叫嚷起来:“我没醉,谁说本王醉了,本王酒量好着呢!千杯不倒!”大皇子推开二皇子,晃晃悠悠动来动去,他看到了顾朔,“老六,老六,老六……”
“你听到本王刚说什麽没?”大皇子问。
“啊,本王想起来了,本王刚才说,”大皇子醉醺醺地笑,指着顾朔,“不知廉耻的下贱……”
“哗——”一碗酒泼到了大皇子脸上。
全场死寂。
“你泼我?!”大皇子不可置信地抹了把脸,暴怒:“苏景同你他娘的有病吧!”
苏景同抄起宴席上备来净手的皂角,捏住大皇子的脸,逼迫他张开口,硬生生把皂角塞进他口中,苏景同冷冷道:“嘴这麽脏,好好洗洗吧。”
皂角在大皇子口中冒泡泡,恶心的味道翻涌上来,大皇子拼命挣扎,苏景同死抓着不放,两人没一会儿便扭打起来。
宴席中间是歌舞表演,左正卿不好横穿,便从宴席右侧出来,绕到後殿,再从後殿来宴席左侧,此刻堪堪赶来,一来便看到这场景,赶忙上前阻止大皇子——苏景同武功菜得抠脚,又才十五岁,身子没长成,哪里打得过身强力壮的大皇子。
左正卿忘了自己是个病秧子,风吹就倒,还不如苏景同力气大。
周文帝脸色铁青,“左右,还不把这俩孽障拉开!”
四个侍卫一拥而上,两个侍卫架住大皇子,两个侍卫拉住苏景同,苏景同闹了一场,力气耗尽,又被两个侍卫死死拉着,气喘吁吁,只用眼睛瞪大皇子。
大皇子怒极,一脚踹开侍卫,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刀,朝苏景同砍来。
苏景同酒精上头,反应比平常要慢半拍,正欲躲闪,那俩侍卫还一左一右摁着他,他动不了。
刀裹挟着风劈来。
左正卿惊道:“景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