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明确目标之后,晋王连带有了自知之明。
他很清楚,虽然目前京城还没传来消息,可无论是二哥还是十一弟,这两人都一定比自己距离京城要近。
别的不说,他可是已经在方城“耽搁”了整整三天。虽然这三天里,晋王的收获比过去修道的二十余年都要大,可这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如果其他人先到了京城,他再要登基,便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无怪晋王这样心急。
他怕错过沈轶和兰渡,也怕错过皇位距离自己最近的时刻。
好在一个时辰后,他先得知,自己没有错过前者。
他的部下们找到了行在路上的沈、兰二人,按照晋王的吩咐,恭恭敬敬把人请到晋王面前。
晋王如今已经不是昨天那样一身素色便装,而是换上王爷规制的孝服。
为求速度,他弃了马车,驾马行在护卫当中。沈、兰二人来时,护卫往两边散去,将这两人迎至正中。
等到双方相见,沈轶、兰渡看着晋王,都露出恍然神色。
队伍并未停留,三人并驾齐驱。晋王很满意于沈、兰二人见了自己以后未露出任何胆怯、紧张……在他看来,沈轶“老君弟子”的身份可是高于天子,更高于自己这个王爷。假若沈轶朝他行礼,晋王才要失望。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见了本王,两位先生仿佛并不惊讶?"
沈轶微笑一下,说:“昨日与王爷谈了那样久,原本已经有些猜想。”
谁能用那么轻松的语气提起开仓放粮、减免赋税?……结合晋王来到方城一事,答案显而易见。
晋王眼睛眯了眯,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两位先生,如何看皇家?"
昨晚兰渡对柳儿说的那些话,也被暗卫抄了一份,递到普王手里。
身为王爷,晋王看多了趋炎附势的小人,也见多了冲着他身份来的冒牌道士。而沈轶、兰渡两个是真的对皇家、皇权并无畏惧,以至于昨夜暗卫都被兰渡的话骇到了,晋王看了手下人抄来的条子,却能抚掌而笑。
到现在,晋王口中说着庄严肃穆、能吓倒一片大儒的话题,沈轶依然能用随意语气,说:"掌天下之权,受天下之责。”
晋王念了两遍这句话,叹道:“若不愿受天下之责,也无法掌天下权柄。王朝末年大抵如此。”
虽然是个道士王爷,但前朝历史依然是晋王的必修课。他这么说,就是想起过往百姓揭竿而起、黄袍加身的时候。往上去数,自家祖辈走的也是这条路子。
一时之间,心有戚戚。
沈轶听着,说:“王爷之心却不同。”
晋王一怔,略觉尴尬,没有接口。
沈轶没有在意晋王的神色,继续道:“只要王爷往后为万民解忧,那是无论是因为爱民如子,还是因为修人间道、走通天路,都无不同。"
晋王意外。他原本以为自己又要听一番之乎者也的“教导”,可沈轶的说法,与他从前听来的那些都有差别。
他屏息,听沈轶讲话。
沈轶说:“我与师弟如今与王爷同行,所为不过是在王爷得道升天时,借一脚王爷的通天路。王爷知道这点,莫非就要赶我们走?"
晋王脱口而出:“自然不会!”他感念沈轶他们给自己指出正路还来不及呢,再说,人家可是老君弟子。把人赶走了,以后他飞升上界,还要不要混了?
沈轶:“王爷让万民安居乐业,万民如何还能怨恼王爷?”
晋王:"……"陷入沉思。
沈轶便笑笑,拉着缰绳,往兰渡身边去了。旁边的护卫们:“……”高,实在是高。接下来一路,晋王的人马再未降过速度。
可他们前期的确落后太多,以至于终于振作起来的晋王每天都在发愁,嘴巴里念叨:"二哥的封地去京城,一般要两个月工夫。十一弟的封地要更近一点,但他们平常去的时候,都要带上大车小车,如今却不一样了!"
眼看晋王眼下有了青黑色,嘴角也长了燎泡,沈轶和兰渡对视一眼,都没开口。
他们已经选择了晋王,就不会再让剩下两个皇子有机会成功。
宁王、齐王现在都在山里迷路。某种程度上,这对那两个人来说不是坏事。要没有沈轶掺和一手,两家队伍此事已经抵达京城,且在宫中厮杀起来,完成了开朝以来最血腥的一次继承。
败者脑袋落地,胜者却也不能高枕无忧。前面说过,无论齐王还是宁王,性子都与老皇帝很像。但老皇帝偏执多疑的同时,有足够的精力去独自处理政务,也有足够的手段能让朝堂平衡。齐、宁二王却不同,沈轶推演了他们上位的结果,无论哪一边,都将在十年、十五年之后迎来一场民怨动荡。
所以,这两位还是安安生生当王爷,老老实实待在封地里吧。
二十日后,一路提心吊胆的晋王终于来到京中。
原先以为自己一定无戏可唱了,可一路打听,才知道两位兄弟竟然真的没有出现过!
一直到登基大典结束,才远远传来两个王爷的消息。说他们终于从山林里走出,队伍都早已断了补给,以树皮为生,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
晋王——如今是天子了——摸摸自己头上的帝冕,想起什么,去看一路走来都气定神闲的沈轶和兰渡。
天子问:“沈先生、兰先生,你们可是早就知道这些?”
沈轶抬了抬眼皮,兰渡微笑一下,回答:”天机不可泄露。"
天子心尖猛地一跳。他挺直腰杆,做出端正姿态,提醒自己:别忘了,你旁边的两位可是大有来头。
登基的天子,在孝期结束以后,发出的第一道旨意,是奉沈轶、兰渡为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