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柯让亡羊补牢的那句“呵呵呵,拍到一个路人粉。”後面,顾之斐无情地揭穿:“别装了,这就是你啊。”
奇怪的是,大家并不觉得他有什麽下流的意图,只当他是小孩心性在恶作剧。而杨疏乙在几个小时後才不咸不淡地回复:“Niceshot。(好图)”
柯让心里咯噔一声,隔着一片亚欧大陆都知道杨疏乙被冒犯了。而他无知的好兄弟路易还在一旁纳闷为什麽没有起到他要的效果,柯让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他恋爱经验不足,还无法定义这种油腻的行为,但心里觉得这当然不妥。
杨疏乙深知自己是个难伺候的,毕竟连术常年如此评价。像这种“我哥们儿看上你了,我来帮他要个电话”的伎俩,在他这里可以直接负分到地心。但对方是柯让的情况下,加上对路易的印象还不算坏,所以他还未到发脾气的程度。只是心里觉得有点膈应,这至少说明路易知道柯让对他的心迹了,他可不想这变成公开的秘闻。
这天,柯让提前问了唐昕剧组的午休时间,自己掐着点天还没亮就起来,给杨疏乙发讯息。
“抱歉,路易他没有恶意……我也没有,我喝醉了那天……"
“後来我去看了这部电影,太惊喜了,正好就在附近上映。而且那场是满座,我偷听到别人聊天说还有专程开车两个小时过来看的。电影果然还是要在大荧幕上看呢,我看得好投入,最後圣骑士消失在海面的地方,还哭了……你别笑我。说实话,我对它的剧情不太感兴趣,就像《巴里林登》我也不太懂,但我妈妈很喜欢,说看这样的作品就是一种审美上的享受。现在我懂这个意思了。”
“你在里面太漂亮了!我完全挪不开眼。导演怎麽这麽会拍你?他怎麽发掘到你的?我可以再看看幕後的访谈花絮……这简直像为你创作的作品一样。我嘴笨,好难形容这种震撼。你真值得这个奖。”
“如果你看到消息了……可以尽快回复我吗?我想知道你有没有生气……简单回复就好。[可怜]”
杨疏乙一边吃午餐,一边读消息。心想,哪里嘴笨了?直球第一名啊简直。比起群里那张让人来气的照片,这种真情实感的文字显然更能打动他。
“它确实没有剧情上的优势,内涵不足,我一开始并不想接的。没有生气了。”
柯让趴在床上,手里攥着手机,原本还在瞌睡,消息突然震动提示,他猛地弹起来坐好。
“没有说它不好的意思……”柯让赶紧打字,刚发出,对方又来一条。
“我上学的时候这个导演来国内做过宣发,在电影学院搞了个学术沙龙,当时被他挑上了,说想让我做他下一部题材的主角。当时剧本就有了,就是差人选,他要找个亚洲人,但又不想在已经成名的演员里选。我也挺意外的。”
“为什麽?成名的演员有什麽问题?”
柯让没想到杨疏乙这麽详细的回复自己,而且被他这麽一说,顿时来了兴趣。
“可能贵吧!这个角色没有台词丶尺度也大,还要在国外的环境里拍,合适的人并不多。”
说到尺度,柯让甚至觉得眼眶发热。他刻意规避了这个话题……没想到人家自己提起了。就算看惯了古典画丶雕塑里的神仙丶凡人,他也还是被大荧幕呈现的洞体震撼到失语。这个导演历来以对古典美学的把控着称,这与在博物馆欣赏画作当然不同,在全黑的放映厅,当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巨幕上的人体时,光线丶阴影丶色彩丶动态的画面以及音乐,无一不构成另一种多维度的审美方式。从镜头里观衆能感知导演的意图和思想,有的带着低级趣味是审视丶是俯视丶是亵玩,有的隐忍克制着是欣赏丶是珍视丶是赞美。而杨疏乙在镜头里,仿佛既被敬仰着又被迫受难着,柯让甚至自责自己之前报着不体面的想法对待所谓的果戏,实际上圣骑士百鸢是在战场上丶在被国王惩戒时,才裸露过身体。而他圣洁的□□,被血液丶沙砾和金属碎刃所沾污,仿佛耶稣受难般令人扼腕和愤懑,但凡还有一丝善良,都不会为这样的裸露而兴奋。
“我觉得很美……虽然很残忍,但很美。一定很难拍吧,那几场戏。其实我也很好奇,演员会怎麽看待这些需要暴露身体的戏呢……”
“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其实不太习惯,除非对方是我非常信任的导演。我会判断这样的戏有没有必要,导演想表达什麽,除了这样拍还有没有别的表达方式?做演员,也许本心里还是渴望向外界展示自己,内心是自恋的吧。尤其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夸赞,这种感觉是幸福的。”
柯让一时有些嫉妒那位导演,但对方已经是个年近古稀的老头了!
“那你一定很尊敬这个导演吧……”他酸溜溜的说。
“还行吧。”杨疏乙轻描淡写地回复。实际上他一开始和导演申明过他不拍果戏,导演最後也妥协了。但那段时间正值他和连术说不清理还乱的时期,连术去巴黎参加活动时,专程留了时间去剧组所在的城市见他。当时从他以为的“恋人”回归到了“炮友”,两人在酒店没日没夜巫山云雨了两天,後来因为连术提起裤子後的一句话,杨疏乙毅然决然跟导演说他要把戏加回来。反正是他不愿再回忆的一些烂事。人在情绪不对的时候就是会发疯,但阴差阳错地这个结果也不赖。
“我总觉得你不像一个演员,你更像一个创作者,听你说的东西,都是我没想过的角度。”柯让见他可能不想再继续刚刚的话题,便换了个方向。
“你说这部的剧情不好,你觉得什麽是好的?我们聊过的《情人》算好吗?你最喜欢的电影又是什麽?”
柯让被这个问题考住了,虽然他看过妈妈收藏的很多蓝光影片,但他不是电影迷。他不会专程去期待看一部什麽,除非为了打发时间,随便看看。
“我不知道我看电影的目的……可能就和在博物馆看一幅画差不多吧?如果它能带来感官和情绪上的震撼或者愉悦,电影还可以展现不同的人生故事和视角,提供知识,那对我来说可能就是‘好的’。”
“嗯,这麽说很恰当。《哀歌》其实就是一副抽象画,它并没有指向特定的地域和年代,里面除了我丶还有非裔丶蒙古裔丶库页岛原住民和新西兰的原住民演员,有时候创作者未必要展现一个明确的意图和结论,他们可能只是想提出一个问题的角度,想呈现一种未曾被呈现过的画面。至于大家怎麽解读,那就是一千个哈姆雷特。”
“快吃啊疏乙,饭菜都要冷了!”孟云一边干饭一边盯着杨疏乙,见对方抱着手机神情严肃,他都吃了两碗了,终于忍不住出口提醒。从来没见老板看这麽久的手机!
杨疏乙擡起头,才发现自己把碗都搁在一旁了,复又拿起来。
“那你有什麽要表达的吗?你如果自己做编导,一定很有趣。”
“是吗,估计没有人想投资吧。”
“我来!需要多少钱?”
“你怎麽有一副商人老板的做派,跟你姑姑学的?”杨疏乙觉得好笑,上次拍钢琴也是。
“呃……”
“况且,你觉得是钱的问题吗?”如果有钱就能拍,连术打个招呼就能给他把场合拉起来。关键在于,杨疏乙并不确定自己应该创作和表达什麽,他没有陆广言那种洞悉市场的天赋和大胆试水的魄力。如果说年纪增长能获得什麽宝贵的经验的话,就是让他获得了自知之明。他在意的点丶线丶面,似乎无法串成一部完整的画卷,仅凭他只言片语,鲜少获得他人的共鸣。在他苦恼这一抱负无法施展的同时,在表演上轻松获得认可和成绩也让他逐渐接受了自己的天命。什麽人生来该做什麽事,上天早已注定。
柯让模模糊糊地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很少有人向你这样跟我对话,你是个有趣的人,我暂时想不到比网球更适合你的职业,比我更幸运。”
柯让反复回味这句话,总觉得有些悲伤。
两人的对谈以杨疏乙要午休告终。柯让张开四肢躺在大床上,外面的天才刚蒙蒙亮,一种难耐又瘙痒的感觉在他的血液里游走,刚刚和他实时谈心的人,居然隔着好几个小时的时差和几千公里的距离。他不过是盯着一块巴掌大的屏幕而已,他要如何确定对方是一个真实的人呢?万一这是一场幻觉呢?下次能和杨疏乙视频就好了。
他一方面理性地赞叹科技的魅力丶一方面感性地品味着那种抓心挠肝的痒。他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枕头下面,忍不住低声咆哮了几声,还不满足,又双手握紧了拳头使劲锤了几下床。这个浑身肌肉丶体力无穷的小野兽,把几十公分高的床垫都震得晃动不已。似乎和自己较了一番劲,然後有一半的自己投降了。
……
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柯让只有在独自一人时才会撕掉那层体面又乖巧的僞装……在他独裁的世界里,他要用自己君王的伟岸贯穿那个令他肖想的圣洁洞体,听他如泣如诉的哀吟。
……
他侧过身子,平复自己的呼吸,心里觉得空洞又委屈。幻想着杨疏乙的轻语,温柔地伴随着晨曦哄他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