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十三他的眼泪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周仍不停歇。
在室外走路久了,都能感到从布料入侵皮肤的潮气,令人心情压抑烦闷。这不是适宜安慰的时刻,但提前安排好的拜访不得不去。
黎耀示意几名同行的警员散开些,走上前,快速做了一个祈祷的动作,按响门铃。
老人大约是早早等在门口,即刻打开门,迎接专程来慰问的人。他们的独子卓俊在一年前抓捕A级通缉犯的途中,因车祸意外去世。那时黎耀被任命为一组组长不到半个月,差点因为这场事故受到处分,成为三署近五年来第一位在上任一个月之内被免职的警官。好在调查结果显示他没有作出误判,卓俊是单纯的运气不好。
卓俊父母是兰港大学退休的教职工,相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对抚恤金的数额和追悼会的场面也没有多馀的要求。
黎耀向来和共事的同僚称不上关系密切,他没有把同事作为朋友对待的习惯。但朝夕相处的丶几分钟前还在对讲机交流的人突然被死神收割性命,还是给他带来了相当强烈的震动。
他亦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份工作的残酷。如果他存在所谓“正直”或“嫉恶如仇”的时刻,那大概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拼命工作——侦破案件和逮捕罪犯,不是因为成为危险性高的公职人员有较高的薪资,而是为了保证组员和自己的生命安全,以及关心他们的人生活不被毁灭。
在卓俊一周年的忌日,黎耀带着几名组员按例拜访家属。老夫妻向前来的衆人连连道谢,准备了洗好的水果和饼干。
黎耀推辞不动,吃下去竟然是苦的。
他们聊起老人平时的兴趣爱好,以及警署近期的工作。老人感慨儿子的同事们如此辛苦,卓俊作为城市的保护者死得其所。
黎耀默默攥紧了拳头,感到心跳加快,热意上涌,在阴寒的屋子里冒汗。
他在懈怠,而他清醒地放纵这种态度很久了。黎耀还能记起些督查起初强迫他进行心理治疗时的劝告。
“黎组长,你这样的工作状态是不健康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他觉得那是不对的。这难道不是负责的体现吗?在这条路上,只有日夜兼程才能避免再次出现类似的意外。
但督查想得到的结果却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实现了。
他们在一小时後向卓俊父母告辞。黎耀借口有事与其他人分别,独自前往墓园。
因家属意愿,卓俊没有葬在荣誉性的公墓,而是在父母提前买好的墓地。
自从一年前的葬礼後,黎耀还没再次来过。他在门口临时买了花束,艰难回忆墓碑方位。
身边其他扫墓的人都对着遗照流泪或絮语。而黎耀握紧伞柄,说不出话,眼眶干涩,甚至心情平静了许多。他只是循着突如其来的冲动到这里,不知是为减轻与家属交流後陡然沉重的愧疚,还是潜意识觉得要进行这必要的仪式。
他放下花,在卓俊墓前站了片刻,又蹲下擦去暗淡半身像上的泥水。
黎耀走出墓园时,发现肃穆的黑白中一把碎花伞明晃晃地立着,仿佛凭空长出一朵艳丽的毒蘑菇。
他忍不住朝那个方向走近,一张熟悉的侧脸映入眼底。
……
梁韵亭藏在伞底丶点燃蛋糕上的蜡烛时,敏锐地察觉到有目光投向他。
不过,他早就习惯在扫墓时被路人注视,没有去理会。
直到吹灭蜡烛,那恼人的目光还钉在他身上。梁韵亭烦躁地起身,预备向打扰到他的人交涉。
“喂,你——”
“是我。”
“你,你怎麽来了?”梁韵亭猛地一颤,差点握不住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