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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地狱道2（第1页）

宝生搀扶着师兄向城墙走去，没有人注意他们，每个人都望着城墙下方。他们挤开人群，来到一个垛口前，向下望去。只见最初的那些“饿鬼”已经挤到城墙边，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压着，踩踏着，他们伸出苍白的手臂，如一片枯死的灌木飘荡在黑色的湖面上，尖叫声，哭喊声，乞求声，怒骂声连成一片，汇聚成疯狂的声浪不断轰击着人们的鼓膜。

“你说的对，他们……他们真的不是饿鬼……”清心师兄的声音也颤抖起来，“怎么会这样？难道明智说的是真的……”

听到明智这个名字，宝生的心里猛地一颤。

“快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清心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甩开宝生，大步朝指挥使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呼喊着，“他们不是饿鬼，他们是人！”

“混蛋！你疯了吗！”迎接他的是指挥使挥来的鞭子，他恶狠狠地喊道，“绝不能打开城门，城外根本没有人，这些都是饿鬼幻化成的！一旦打开城门，他们就会重新变成饿鬼的模样！”

“指挥使大人说得对。”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

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附和声，指挥使眼珠一转，挥着钢鞭指向清心和宝生两人，“你们两个家伙，刚才就一直喊着要打开城门，你们到底是什么居心！”

指挥使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宝生和清心身上，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我们……”宝生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清心师兄强忍着身上的疼痛，他努力站直身体，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各位施主，指挥使大人，前几日袭城的饿鬼，你们很多人也都见过。下面这些人不是饿鬼，他们的确是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是放他们进来吧。”

清心的话引起了一片哄笑，人们就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宝生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这些面目狰狞的人群，这些人，和那些平日里去净莲寺理佛参拜的信徒们难道不是一群人吗？是什么让他们变得如此疯狂？恍惚中，他突然有了一种错觉，城墙下那些乞求的人群才是真正的人，而眼前这些疯狂的人才是真正的饿鬼。不知不觉间，更多的人聚拢过来，他们已经看出来了，下面的那些“饿鬼”根本无法爬上城墙，没有必要浪费辛苦搬运上城墙的石头和木头。

“我看他们才是饿鬼吧。”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

“饿鬼？”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一阵不安的低语，“他们可是净莲寺的修行人啊？”

“胡说！难道你们没有看到城主大人发布的通告吗？就是这些人惹怒了业魔，才造成这么多灾祸，什么地劫，火劫，坏劫……都是他们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编造出来骗人的！”

“对，他们从来不种地，不采矿，只知道接受我们的供养！这些该下地狱的寄生虫！”

“没错！不然为什么昨天那场地震只摧毁了净莲寺！这是佛祖的惩罚！”

“现在，他们又想骗我们打开城门，让那些饿鬼进来，我们不会上当的！”

“应该把他们都扔到地狱里去！”一个愤怒的声音喊道，这个声音顿时激起了更大的附和声。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宝生惊恐地后退，他撞在了一个人的怀里，宝生一惊，回头望去，这才看到净莲寺的师兄弟们也都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聚拢过来，无声地站在了清心和宝生身后。

清心师兄向前走了一步，面对着疯狂的人群，他依然保持着双手合十，彬彬有礼，“各位施主，不是这样的，净莲寺从未与业魔勾结，更与饿鬼毫无关系。净莲寺众僧每日念经回向众生，增进人道福报，企盼众生投身三善道，绝非无所事事。另外，净莲寺内也有田地，众僧也会劳作，能满足寺内的自给自足。”

人群顿时沉默了。

没想到，清心接下来说的话却又惹了大祸，“诸位的幼子也都在藏经阁开办的学堂中学习，诸位又有谁没在药师殿看病取药呢？”

“闭嘴！”一个恶狠狠地声音传来，“我奶奶就是吃了药师殿的药去世的！”

这句话顿时为众人的愤怒再次找到了宣泄口，怒骂声此起彼伏。

宝生急了，他大声辩解道，“那不关药师殿的事！药师殿也救不了所有人！”但他的辩解声马上就淹没在怒骂声中。

正当情势马上就无法收拾的时候，一声尖叫声传来，“饿鬼！饿鬼！！是真的饿鬼！！！”

人群慌乱地涌向垛口，向下望去，只见城下的人群发出惊恐的尖叫，拥挤的更疯狂了。已经挤到了墙角的人已经无路可去，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宝生清晰地听到了骨骼断裂的清脆声，惨叫声消失了，人们开始拥挤着踩踏着向上爬。

远处，一些黑影从他们身后的白雾中跃出，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是的，没错，那些都是和前几天袭城的饿鬼一样的真正饿鬼。它们四爪着地，跳跃着行进，一个接一个地朝城墙冲过来。

完了，一切都完了，无穷无尽的饿鬼从雾气中涌出，就像黑色的潮水般一波一波侵袭。天光昏暗，在城墙上的火把照耀下，每一只饿鬼的双眼都泛着幽暗的红光。有人再次吹响了警报的号角，凄厉的号角声在瞻婆城上空回荡。

处于外围的人纷纷被扑倒，但是没有人回头反抗，所有人都在拼命朝前继续挤。而在城墙脚下，让宝生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他看到人群已经堆积成一个人体山坡，不断地有人疯狂地踩着其他人向上攀爬，形成一座令人胆寒的人山。不断有人失去平衡从人山上滚落下去，瞬间就淹没在疯狂的人群之中。每个人都拼命地踩踏着其他人的身体向上攀爬，同时疯狂地拖拽着爬在上面的人。有人高举着他们的孩子，试图取得别人的怜悯，但转瞬间就被人浪淹没消失在灰白的胳膊之间。而在他们身后，饿鬼们正有条不紊地收割着没来得及爬上人山的难民。

地狱，宝生喃喃地说，这分明是佛经中的地狱景象，在无边的血与火之海中，无量受折磨的人争相向上攀爬，每隔一段时间，就有烈火从火海中卷起，将没来得及爬上顶端的人烧成焦尸。焦尸滚落血海，又幻化成人，再次攀爬，周而复始，没有绝期。

明智说的没错，地狱根本就不在遥远的大铁围山下，地狱在暗无天日的矿井里，地狱在因饥饿而痛哭的孩子家里，地狱在寒冷饥饿的旷野中，地狱在昨日的净莲寺，地狱在他们眼前。

他们早已身处地狱而不自知。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攫取了宝生的心灵，他不要在这里，他必须离开，他必须离开这个地狱。

离开这里。

他必须离开这里。

可是，他又能去哪里呢？

宝生向远方望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白雾已经开始消散，他的目光越过翻滚的地狱之海，掠过无数枯枝般的手臂，穿过婴孩的啼哭和临死前的哀鸣，望向了须弥山。

须弥山依旧无言地矗立着，直刺苍穹，直至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