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六年清明,睿亲王府的梨花开了满树,却掩不住东跨院的冷清。苏陌璃站在廊下,看着裴氏房内摇曳的烛火,手中茶盏的温度渐渐凉透。昨夜婢女来报,说萧忆痕宿在裴氏院中,这是纳妃半月来的第一次临幸。
"母亲,您看这风筝!"萧青荷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少女手持蝴蝶风筝跑过,裙角扫落几瓣梨花。萧则链跟在身后,腰间新配的玉佩正是裴氏所赠的和田玉蝉。苏陌璃望着儿女天真的模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亲手为王府选的"贤内助",如今连孩子都开始亲近。
三更梆子响过,萧忆痕带着酒气归来。苏陌璃坐在妆台前卸妆,铜镜里映出他微醺的脸。"今日裴氏说,青荷的《女戒》抄得歪扭"他扶着桌沿开口,却在看到她泛红的眼眶时骤然住声。
"殿下喜欢便好。"苏陌璃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指尖将金簪从间取下,乌如瀑般散落,"明日温氏要开诗会,说要教则链作边塞诗。"
萧忆痕突然伸手攥住她的手腕:"你知道我为何去她那里!"酒气喷在她脸上,带着几分烦躁,"朝堂上弹劾我的折子堆成山,裴家的水师布防图"
"够了!"苏陌璃猛地起身,簪掉在地上出清脆声响,"我早知会有这一日。"她望着窗外的梨花,想起新婚时他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誓言,"只是别让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父亲"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苏陌璃转头,正见萧青荷呆立在月洞门处,眼中满是震惊。少女手中的琉璃盏碎成齑粉,梨花瓣落在她间,却掩不住脸色的惨白。
"青荷"萧忆痕想要解释,却被女儿转身跑开的身影堵在喉间。苏陌璃望着女儿消失的方向,突然想起自己初入王府时,也曾在梨花树下见过萧忆痕与幕僚议事,那时的他,眼中只有家国天下。
五日后,王府诗会。温氏身着湖蓝襦裙,在梨花树下展卷吟诵。萧则链握着笔的手悬在半空,目光却时不时望向坐在廊下的母亲——苏陌璃今日穿了萧忆痕送的茜色罗裙,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憔悴。
"则链公子可是有难处?"温氏的声音打断思绪。少年猛地回过神,却在低头时看见宣纸上晕开的墨团,像极了那日裴氏房内的烛火。
深夜,萧青荷敲开母亲的房门。少女抱着枕头钻进被窝,声音闷在锦被里:"父亲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苏陌璃抚摸着女儿柔软的丝,听着她压抑的啜泣,想起白天在花园里,裴氏正教萧则链练习射箭,两人的身影重叠,竟像极了寻常父女。
"傻孩子,"她轻声哄着,"父亲只是太忙了。"窗外,梨花被夜风吹落,扑在窗纸上出沙沙轻响。苏陌璃望着帐顶的并蒂莲刺绣,想起萧忆痕昨夜说的"待风波平息,我便让她们各住各院",突然笑了——这深宫里的承诺,从来都是镜中花、水中月。
寅时三刻,萧忆痕站在荷塘边。月光下,他望着苏陌璃房内熄灭的烛火,想起女儿跑开时颤抖的肩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苏陌璃亲手所绣,如今却被裴氏的玉蝉取代。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惊起一只白鹤掠过寒塘,水面涟漪散去,只剩满池碎月。
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这深宅大院中悄然改变。或许是情爱,或许是初心,可无论如何,他都要护着这方天地,护着他曾拼尽全力娶回的女子,还有那对承载着他全部期望的儿女。即便,这守护需要付出某些代价。
睿亲王府的棠梨阁飘着淡淡茶香。苏陌璃斜倚在湘妃竹榻上,看着裴氏与温氏规规矩矩垂手而立。春阳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裴氏鹅黄襦裙上流淌,温氏月白罗裳则笼着层柔和光晕。
"抬起头来。"苏陌璃放下青瓷茶盏,鎏金护甲划过杯沿出轻响。裴氏眉眼清冷,如雪中寒梅;温氏温婉浅笑,似春水含波。她忽而想起萧忆痕宿在裴氏房中那晚,心底泛起一丝钝痛,却依旧笑意温和,"听闻二位妹妹出身名门,不知名字可有什么讲究?"
裴氏率先开口,声音清脆如击玉磬:"回王妃的话,妾身名唤裴明霜。父亲说,霜乃天地清寒所凝,盼我一生清正自持。"她微微福身,鬓边珍珠步摇轻晃,"只是这名字,倒与王府的春光格格不入了。"
苏陌璃目光微顿。好个"清正自持",倒像在暗喻自己容不下旁人。她转而看向温氏,见对方正用团扇轻点鬓角,举止娴雅。"妾身温婉宁,"温氏声如莺啼,"取自《诗经》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父亲希望我处世安宁,莫生波澜。"
"婉宁"苏陌璃喃喃重复,想起昨夜萧则链练完字,将温氏所赠的狼毫笔视若珍宝。她摩挲着腕间玉镯,笑意未达眼底,"这名字倒贴切,只是在王府,有些事怕是由不得人只求安宁。"
裴明霜突然上前半步:"王妃教训得是。妾身愿为王府分忧,前日已与账房核对完庄子佃租,现三处账目有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够了。"苏陌璃抬手打断,茶盏重重搁在案上,溅出几滴茶水,"二位妹妹既入了睿亲王府,便该知晓规矩。内宅之事,自有我做主。"她起身走向窗边,望着满园春色,声音清冷,"明日起,裴侧妃协助管理库房,温侧妃教导青荷女红。"
温婉宁忙屈膝行礼:"谢王妃恩典,妾身定当尽心。"裴明霜却盯着苏陌璃背影,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弧度——这位王妃看似大度,实则字字藏锋。
待二人离去,苏陌璃抚过窗棂上的海棠花雕,想起萧忆痕说裴家水师布防图的那晚。原来名字里藏着的,不只是期许,还有各自的盘算。她转身看向案头儿女的课业,萧则链的字里行间已有裴明霜教的凌厉,萧青荷的绣帕上,温婉宁指点的针法精巧异常。
暮色渐浓时,棠梨阁的铜铃被风吹响。苏陌璃望着飘落的棠梨花,忽然轻笑出声。这深宅里的每一步,都像在解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而她,既落了子,便再无回头之路。
夏至,蝉鸣聒噪地撕扯着睿亲王府的朱红窗纱。苏陌璃斜倚在水榭凉榻上,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声——那是温氏为萧忆痕举办的消夏宴,琵琶弦音混着女眷的娇笑,顺着穿堂风飘来,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王妃,该用冰酪了。"绿萼捧着青玉碗上前,却见主子盯着手中的团扇出神。素绢扇面上是萧青荷初学画的并蒂莲,如今花瓣边缘已微微泛黄,像极了她逐渐黯淡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