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吏部衙门的铜兽炉燃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后堂里凝结的寒意。沈父攥着昨夜赶工的漕运账册,指节在泛黄的纸页上压出青白痕迹。吏部侍郎周明德斜倚在太师椅上,鎏金护甲慢条斯理地划过茶盏边缘,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沈员外郎这账做得倒是工整。”周明德突然冷笑,将茶盏重重磕在案上,溅出的茶汤在沈父新补的官服上洇开暗痕,“只是这扬州漕银出入,怎么比去年少了整整两千两?”
沈父扑通跪地,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大人明鉴!下官核查三遍,确因今春运河冰封,商船滞留,才致税银迟缴。”他想起女儿沈忠贞咳血的帕子,喉间泛起苦涩,“待开春河道疏通,定能补齐差额!”
“哼,巧舌如簧!”周明德猛地踹翻脚边火盆,炭灰飞溅在账册上。他身后闪出两名衙役,手中锁链哗啦作响,“本官倒要查查,你这‘两袖清风’的员外郎,是不是拿漕银养肥了自家闺女!”
消息传到睿亲王府时,沈忠贞正对着铜镜试戴父亲送来的琼花玉簪。胎像不稳的她本就畏寒,此刻却只觉浑身血液都结成了冰。“春桃,备车!”她抓过狐裘披在身上,全然不顾侍女“动了胎气”的惊呼。
东宫偏殿内,苏陌璃握着密报的手微微抖。周明德正是皇后母族的远亲,这次刁难显然是冲着萧忆痕势力而来。“备轿,去吏部!”她起身时打翻了安胎药碗,褐色药汁在金砖上蜿蜒,恍若一道不祥的符咒。
吏部衙门外,沈忠贞的马车与苏陌璃的仪仗同时赶到。太子妃的鸾驾尚未停稳,沈忠贞已踉跄着扑向被押解的父亲。沈父脸上带着血痕,官帽歪斜,却仍强撑着喊道:“丫头快走!别管爹!”
“谁敢动沈大人?”苏陌璃的声音冷若冰霜。她身着太子妃吉服,凤冠上的东珠在寒风中泛着冷光。身后,东宫侍卫甲胄铿锵,将吏部衙门围得水泄不通。周明德脸色骤变,却仍梗着脖子道:“太子妃莫要插手吏部公务!”
“公务?”苏陌璃冷笑,展开密报甩在他脸上,“漕银滞留文书、商船通关印信,样样俱全!倒是周侍郎私收盐商贿赂的账册,本妃也颇有兴趣!”她转身望向沈忠贞,见对方摇摇欲坠的模样,心猛地一揪,“还不快扶侧妃去马车歇息!”
暮色降临时,沈显宗在暖阁中醒来。炭火映着女儿憔悴的面容,床边还坐着亲自煎药的苏陌璃。“爹,您受苦了。”沈忠贞握着父亲的手,泪水滴在老人布满伤痕的手背上。沈显宗却笑着摇头,摸出怀中半块烧焦的账册:“丫头,记住,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比命还重。”
宫墙外,更鼓声惊起寒鸦。周明德被革职查办的消息已传遍京城,可这场风波留下的裂痕,却如冬日的冰河,在暗流中悄然蔓延。沈忠贞抚着隆起的小腹,望着窗外飘雪,忽然想起扬州琼花——越是严寒,越要在枝头绽放。
笺中暖意
暮冬的揽月阁飘着淡淡的药香,沈忠贞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红珊瑚手串。案头摆满从江南运来的云锦、西域进贡的香料,皆是她为此次拜访精心准备的厚礼。腹中胎儿突然轻轻一动,她望向窗外的皑皑白雪,想起父亲在吏部受辱时脸上的血痕,攥紧了手中的暖炉。
谢晨曦的撷芳居装饰得雅致清幽,案上摆着未写完的《女诫》抄本。见沈忠贞携礼而来,她微微一愣,连忙起身相迎:“沈姐姐这是何意?快些坐下,仔细动了胎气。”
沈忠贞福了福身,苍白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妹妹有所不知,家父在吏部屡遭刁难,还望妹妹看在同侍太子的情分上,多多关照。”说着,她示意侍女捧上礼盒,“这些薄礼,还请妹妹收下。”
谢晨曦望着琳琅满目的礼品,眉间闪过一丝犹豫。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虽为吏部尚书,却一向清正廉明。可想起沈忠贞在府中艰难的处境,又想起两人同是有孕之身,心中不禁泛起同情。“姐姐言重了。”她扶起沈忠贞,“令尊为人正直,父亲也常夸赞。只是朝堂之事错综复杂,我一介女流……”
“妹妹只需给令尊写封信,提上几句便可。”沈忠贞急切地握住她的手,“我不求别的,只求父亲能平安度日。”她想起父亲被押解时倔强的眼神,声音不禁哽咽,“他一生清贫,从未做过一件亏心事。”
谢晨曦望着沈忠贞恳切的眼神,终是叹了口气:“好,我这就写信。”她走到书桌前,铺开宣纸,提笔沉吟片刻,写道:“父亲大人膝下,近日闻得沈员外郎在部中多有辛劳,其人品学识皆为上乘,望父亲多加照拂……”
信笺墨迹未干,沈忠贞已起身拜谢:“多谢妹妹大恩,他日若有需要,沈某定当万死不辞。”她抚着腹部,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我这孩子,将来也要记得妹妹的恩情。”
送走沈忠贞后,谢晨曦望着窗外的雪景,手中的信纸被攥出褶皱。她深知这封信或许改变不了什么,却也是她能为这位同样身不由己的姐姐做的唯一一件事。夜色渐深时,她将信交给心腹侍女,轻声道:“明日一早,务必送到父亲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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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揽月阁内,沈忠贞倚在窗边,望着漫天飞雪。腹中胎儿又动了动,她轻轻哼起儿时父亲教她的扬州小调。远处,吏部衙门的灯火在雪幕中忽明忽暗,她默默祈祷,但愿这一封信,能为父亲在这冰冷的官场中,添一丝暖意。
三日后,飞鸽衔着素白信笺落入撷芳居。谢晨曦攥着还带着体温的信纸,指尖抚过父亲苍劲的字迹——"吾儿放心,沈员外郎为人清正,本官自会秉公相待,尽力周全",短短数语,却让她悬着的心落了地。案头未绣完的并蒂莲帕子被风吹起一角,恍惚间,她想起沈忠贞那日眼底血丝与颤抖的手。
"姑娘,沈侧妃送来新制的桂花糕。"侍女的通报打断思绪。谢晨曦望着食盒里整齐码放的糕点,金桂香气混着蜜糖甜腻,显然是照着扬州风味所制。她拈起一块放入口中,软糯的口感里藏着恰到好处的清甜,不禁想起父亲信中说沈显宗"每日最早到衙,核对漕运账册时连茶盏都顾不上碰"。
暮色初临时,吏部衙门的烛火仍亮着。沈父揉着酸涩的眼睛,看着案头突然出现的热茶——青瓷盏底压着张字条,"沈大人辛苦了"的字迹陌生却工整。他转头望向空荡荡的长廊,檐角冰棱滴落的水珠砸在石阶上,惊破了深夜的寂静。自那日被刁难后,同僚们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连周明德的亲信路过时都绕道而行。
"沈大人,尚书大人请您过目新拟的漕运章程。"小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沈父快步走入尚书房,见谢尚书正对着地图皱眉。"沈员外郎来得正好。"老人推来一摞文书,"今春漕运事关重大,你随我再核查一遍。"他瞥见沈显宗补丁摞补丁的袖口,目光微微一滞,"明日着人去账房领些炭火,莫要冻坏了身子。"
消息传到揽月阁时,沈忠贞正倚在窗边数胎动。春桃举着信笺雀跃奔来:"娘娘!老爷在吏部站稳脚跟了!谢尚书还特许他提前归家过年!"沈忠贞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忽然红了眼眶。她想起父亲总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却忘了在这暗流涌动的朝堂,有时也需要旁人伸出的援手。
除夕夜,文国公府的烟火照亮半边天空。苏陌璃望着东宫方向,将刚写好的家书递给侍女——信中特意提到沈父调任户部协理漕运的喜讯。而在沈府,沈父捧着女儿寄来的新棉袄,对着祖宗牌位喃喃自语:"贞儿,你放心,爹这顶乌纱帽,永远都能戴得端正。"
爆竹声中,谢晨曦站在撷芳居的回廊下,望着漫天绽放的烟花。她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想起父亲信中的承诺。寒风卷起她的披帛,却吹不散心中那缕暖意——原来在这朱墙之内,总有些善意,能穿越权谋的阴霾,开出温柔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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