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夭出门,恰好李长安关子轩两人一起走进院子。这时月明星稀,天气极冷,俩人又刚从崖底上来,身上更是寒气逼人。自江问鹤坠崖之後,李长安谢夭各自带人,分为两队,日夜不停在崖底搜寻,至此已到了第七天。
关子轩见了谢夭,立刻往前急走两步,道:「师伯,他醒了麽?」
谢夭点点头道:「你回来的正好,去吧。」
关子轩快走几步,本来打算直奔进房中,不知为何,站在门口时又忽然停住,整了下身上衣服,这才掀开帘子进屋。
谢夭和李长安两人都从关子轩身上收回目光,谢夭看向李长安眼睛,李长安冲他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谢夭偏过头,沉默一会儿,轻声嘲弄道:「呵,我还以为他们这些学医的,都不会死呢。」
崖底被一寸寸掀开地皮地搜了三遍,除了两片衣服碎片,又找到了江问鹤之前随身携带的银针包,包裹上满是污泥血液,因过去时间太久,血液都已发黑。包内银针四散,谢夭在附近找了好久,也缺了两根,始终未曾找全。
这天谢夭和李长安再要下山,询问山下乡民,其实两人都知希望渺茫,但还是这样找了下去。
走到半途,忽见两个樵夫背着柴火,慢慢从另一座山头转下来,其中一樵夫道:「前几天归云山庄大战,你瞧见了麽?那叫一个惨烈!」
另一人道:「那有什麽不知道的?听说隔壁庄子还从谷底捡了人回来,不知道是从多高地方摔下来的,浑身骨头都断啦!又不知在水里泡了许久,皮肤白得吓人。」
李长安和谢夭浑身一僵,急忙奔去。两个樵夫见两个俊美青年忽然奔来,气度不凡,俨然不是凡夫俗子,又见那玄衣少年腰间佩剑,想必必定是归云山庄人物,还以为是他们乱嚼舌根让人听了去,忙闭口不提,眼观鼻鼻观口就要下山。
谢夭道:「两位老乡,你们方才说的捡了人,那人长什麽样子?」
他说话带着三分笑意,语气温和,两个樵夫都是一愣,才知这人并非是过来找麻烦,已然心生好感。一樵夫道:「这位公子,这是隔壁桃胶村的事情,我们哪能知道的那麽清楚?」
谢夭听得这个名字,愣了一下,他在这里许久,倒是没听过桃胶村之名,又问道:「桃胶村在哪里?」
两个樵夫手往远处一指,只见山坳之中,藏着一个小小村落,村子被一条溪水贯穿,那溪水从这边的青峰山发源,经过悬崖形成瀑布,再缓缓流进桃胶村中。看那方位,倒是正和江问鹤和姬莲坠崖之地相合。
眼见有了线索,谢夭急问道:「那人还活着麽?」
两个樵夫道:「这话说的,哪里还有命在?」
宛如当头一棒,谢夭表情凝固在脸上,良久,轻轻地「啊」了一声:「这样。」两个樵夫摆摆手,早已走远。
李长安呼吸也停了一下,蓦地想起中秋当夜江问鹤许多嘱托,以及那个喝醉了的摇摇晃晃往前走的背影,但见谢夭一动不动地站着,全无反应,捏了捏他手心,随即放开,轻声道:「不一定是江堂主,先过去看看,好不好?」
不等谢夭回答,拉了他往桃胶村方向走去。
两人在村中一阵打听,最後一个孩童把他领到了离村不远的野地上,指着一个地方道:「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了。」谢夭和李长安转头看去,那是一个荒凉的大土丘,无牌无碑,亦无名姓。
原来一个人埋葬下去,只需要一小块方地,几抔土便好。
谢夭站在坟前,低声道:「他长什麽样子?」
孩童道:「被水泡了太久啦,认不出。但是应该很好看。」
谢夭闭上眼睛,又道:「衣服呢?」
孩童道:「衣服?他身上衣服都碎啦,还裹满了水中泥沙,硬要说的话,是灰色的吧。」
谢夭深吸一口气,没再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土坟。
那孩童见他再没其他要问,手里一根木棍抽着旁边的野草,转身要走,走到李长安身边,轻声道:「哥哥,那位公子好像很伤心呢。」
李长安望着土坟,低声道:「嗯,我知道。」
孩童歪头看着这两个怪人,看了一阵,自觉没趣,又要走开,走到中途,忽然想起什麽,回过身冲两人喊道:「我想起来了,那人身上有一块玉佩,村里人本来要从他身上拿走的,我伯伯看他可怜,又给他随身葬进去了。」
江问鹤腰间挂着两块玉,一块是他自己的,雕的是个鹤,另一块是姬莲送给他的,是紫色的莲花。两块玉佩相互碰撞,走路时偶尔会叮叮作响,以往,谢夭偷喝江问鹤酒时,会凭藉这法子判断江问鹤是不是来了。
谢夭心想,不是这两块便好,转头看着孩童,惨然笑道:「什麽样子的?」
孩童道:「青色的,青色的仙鹤玉佩。」说完,却见两人毫无反应仍呆呆地站着,奇怪地看他俩一眼,转头走了。
谢夭站了一会儿,觉得腿脚发酸,在坟边慢慢坐下来,直到天边斜阳归西,没来由地吟出一诗来:「我亦飘零久。」忽然顿了一下,而後自嘲笑道:「这下真是,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了。」
後来谢夭将衣服碎片,以及江问鹤的银针布包都放在了个精巧的盒子里,在青竹居院内埋了,又精挑细选了一根桃花枝,插在上面。
李长安担心这隆冬时节,桃花枝活不成,又把内力注入青云,将青云插在桃花枝旁三天三夜。有精纯内力催动,那桃枝快速生根,竟然在隆冬时节发了两只嫩芽出来。